一路沉默里,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王爷,夫人,到了。”
楚望钧率先下车,却在踏入摄政王府大门的一刻,极其自然地牵住了跟在他身后顾意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一瞬,顾意猛地抬起头,眼中写满了惊疑与防备。
“本王要去书房处理朝上积压的政务,”
他侧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你来研墨,换身轻便的衣裳过来。”
顾意:“!!!”
去书房?!
遇到她喜欢的环节,心里如同被投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
楚望钧却没有等她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松开手,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顾意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正房,换下那身外出的衣裳,穿上了一身更为素净简便的衣裙。
而后,直奔楚望钧的书房。
书房内,熏香淡雅,墨香清冽。
依旧是她研墨,他批阅公文。
楚望钧批公文批得眉宇微蹙,顾意怕被撵出去,越发的敛声静气。
一时间,书房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的细微均匀的声响。
她偶尔偷瞄公文内容,偶尔偷看他,他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视了她的存在和小动作。
时间悄然流逝。
研墨了半天,无所事事的顾意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用,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一旁小厮早已送进来的温茶,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她声音干涩地问:“王爷……批阅了许久,可要歇歇,用些茶?”
楚望钧心底有些哑然失笑。
真是教她一个斟茶,便只会这一套了。上次那杯茶险些泼他一手的狼狈还记忆犹新。
若这次将茶再洒他一案,她是能看尽兴了,他就有的忙了。
他的视线仍凝在公文的关键处,思绪沉浸其中,闻言并未抬头,只伸出左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抵住了她靠近的手臂,将她连同那杯茶轻而稳的推离了书案半寸。
“挡光了。”他语气平淡无波,甚至连视线都未曾从公文上移开半分。
顾意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却瞬间烧了起来:“……”
不是羞的,是窘的。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被这么被他无情碾碎了,楚望钧当真是恶劣的惊人。
看来,斟茶这一法子不好用了。
过了少顷,大抵是瞧着她实在无所适从,像个被夫子罚站的学子般手足无措,楚望钧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既无事,便找些事做。”
他淡淡开口,起身,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命人又搬来一张梨木小案,就紧挨着他那张宽大的书案放置。
随后,他从身后书架的一格中取出一卷上好的宣纸,走到那张新案前铺开。
他微微倾身,执笔蘸墨,神情专注地写了片刻。
顾意忍不住好奇,低头看去,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只见那雪白的宣纸上,并非什么圣贤文章或圣人训诫,而是满满一张、反复书写的、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
望钧。
他的名讳。
占满了整张纸,张狂又霸道。
运笔遒劲锋利,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强势,一如他本人。
顾意:“……?”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无事,刚好练练你那手不堪入目的字。”楚望钧道。
顾意:“……?”
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让别人临摹他的字不算,还要临摹他的名。
“你识字不多,”楚望钧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那就从最简单的临摹开始练起吧。”
顾意:“……”
未等她内心疯狂腹诽完毕,楚望钧已经按着她的肩膀,不容拒绝地让她在案前坐下。
顾意看着案上那满满一张的“望钧”二字,面色精彩纷呈。
“怎么?”楚望钧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觉得太难?”
顾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试图挣扎一下:“王爷,能不能……换个字帖?”
当着他的面,摹他的字,摹他的名,这感觉实在太诡异、太羞耻了。
“就摹这两个字。”
下一刻,他俯身,从身后靠近她。
温热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手臂越过她的肩膀。
看似随意地撑在她身侧的案沿,形成了一个极具独占意味的包围圈。
他大手覆上她握着笔的微凉手指,带着她,蘸墨,落笔。
“握稳,我教你。”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她耳畔,手握着她的手,力道沉稳,引导着笔尖,在纸上缓缓写下第一组“望钧”二字。
一笔一划,缓慢而清晰,仿佛要将这个名字温柔的镌刻进她的骨血里。
“好好摹。”他的唇离她耳垂很近,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钻入她的耳中,“摹得像了……本王有赏。”
顾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
不由微微偏头,目光掠过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淡绯色的薄唇,以及那蕴含着力量的手。
她的脸“腾”的一下更红了。
下一刻,顾意慌忙推开了他,“我、我已经学会了。”
“那便好好练。”
于是,书房里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楚望钧依旧在原处批阅着公文。
而顾意,则在一旁苦大仇深地、一笔一划地临摹起了他的名字。
这对于书法造诣极精的顾意而言,无疑是一种酷刑。
她不得不痛苦地、竭力地伪装成一个笨拙的、毫无根基的初学者。
握笔姿势得生疏,运笔要故意显得凝滞笨拙,甚至要时不时“不小心”写出几个歪歪扭扭、墨团晕开的丑字。
手腕酸涩,内心憋屈。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以后若是有谁怀疑她的字迹为何不似真正的“姜云湄”,她便有了更完美的借口——
她练了字,而且是全然依着摄政王楚望钧的字迹风骨练的,练得四不像,岂不是合情合理?
她垂着头,努力与笔下那两个嚣张跋扈的字作斗争。
完全没察觉一旁那人的目光,时而落在公文上,时而又会状似无意地扫过她。
那目光如有实质,像是蛰伏的猛兽,盯着觊觎已久的猎物,随时可能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