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即将过去。
东方的水天相接处,已漫开一层薄金。
阿香跑回船头,面对着满目疮痍的望海村,高声大喊:
“谁说咱们的船废了?!”
村民们都听愣了,一脸茫然地看向这个姑娘。
她疯了么?在说什么胡话?
船都烧得只剩个骨架,连近海都出不去。这不是废了,又是什么?
却见她又提高了音量,继续大喊道:
“谁说咱们没活路了?!”
这一下,因为喊得太用力,她被烟灰呛得连咳了几声。
她一只手指着脚下焦黑的船板,另一只手指向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虾。
“船不能出海,那从今天起,咱们望海村的食肆,就开在最大的这条三桅渔船上!”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海天相接处,一轮红日冲破云层,万道金光洒向海面。
光芒从她身后倾泻而来,将她的轮廓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边。
岸上的村民们,都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
这一瞬间,在他们眼里,这个站在船头的姑娘,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骄傲地郑重宣布:
“食肆的名字,就叫望海潮!”
船老大第一个反应过来,“食……食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阿香,“在船上开食肆?阿香姑娘,你莫不是,莫不是急糊涂了?这,这怎么行得通?且不说这船破成这样,客人怎么上来。就算能上来,王二爷那边……”
“王二爷他管不着!”
阿香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大叔,各位乡亲!你们和王二爷的契约,都还记得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个。
那份契约,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是他们噩梦的根源。
怎能忘记!
阿香杏眼一弯,露出狡黠的笑脸。
“既然,咱们上一次在船上吃,王二爷都没有阻挠,这就说明,在船上吃掉渔获,并不违反违反契约。
既然咱们自己能吃,那把客人请上船,自然也可以。
客人要吃什么,我们从海里的网兜里现捞,在船上的厨房现做,客人在船上吃完。
从活鱼到菜肴,自始至终,鱼都没有碰过望海村的一寸土地!”
这个疯狂的提议,果然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村民们想哭又想笑。
五年了!
整整五年,一直束缚着他们的契约,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的契约,让他们家破人亡的契约。
原来,这么轻易就可以挣脱!
五年里,他们只想着怎么逃出去。
最后,只能认命地以为契约就是天,就是地,就是无法逾越的牢笼。
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只要花点心思,去思考契约还有这么多空子,能让那份契约,变成一张废纸!
这个简单的逻辑闭环,就像一层窗户纸。
这个叫阿香的姑娘,只是轻轻地四两拨千斤,不仅捅破了它,还直接把整面墙都给推倒了!
“那,客人从哪里找呢?”
有人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自然是城里。咱们只要把食肆,热热闹闹地开起来。到时候,别说是风禾镇,就是州府,甚至京城里的人,只怕也要来咱们这,尝尝鲜。”
阿香趁热打铁,继续描绘着这张充满诱惑力的蓝图。
“你们想,城里人吃到的海鲜,从海里打捞上来,运到镇上,再送到酒楼后厨,最后端上餐桌,最快要多久?”
“少说也得一天。”一个老渔民答道。
“没错!”阿香一拍手掌,“一天,鱼虾离了水,就算不死,那股最活泛的鲜气也散了大半。可在咱们这里呢?”
村民们面面相觑,如果这个设想可行,那从出水到下锅,也不过呼吸之间就完成了。
“想想看,客人坐在船上,看着海景,吹着海风。
他指着水里说,我要那条石斑,还要那只青蟹。
然后,咱们的人,立刻从网兜里捞出来,送到后厨。
从水里到锅里,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
这是什么?这是全天下都找不到的,最新鲜的吃法!
无论是钱掌柜的醉仙楼,还是州府里任何一家酒楼,都给不了体验!
你们说,这样的生意,会不会有人来?”
一番话,说得全场热血沸腾。
绝望的阴霾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
是啊,他们拥有这片海,拥有最新鲜的渔获,拥有世代相传的捕鱼手艺。
船被烧了,可海还在,鱼还在,人也还在!
他们失去的只是工具,但安身立命的根本,从未失去!
“可是,阿香姑娘,”现实的顾虑让船老大不得不冷静,“要把这船修好,改成食肆,还要添置桌椅锅灶……这,这得要一大笔钱啊。我们……”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懂。
现在的望海村,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了。
“钱,我来想办法。”阿香一拍胸脯,又咳了几声,“你们要做的,就是立刻行动起来!把这条船,打扫干净,用木板把破损的地方修补牢固,再用船锚,把它稳稳地固定在这片浅海。客人来的时候,咱们就用小船,把他们接到大船上去。”
她走到船老大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大叔,长夜有尽时。望海村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一次了。您是这里的顶梁柱,您得带个头!”
船老大早已老泪纵横。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村民们,吼出他毕生最熟悉的三个字:
“去干活!”
夏雨冷眼静静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厨娘,那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他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杀人,或者被杀。
简单,高效。
可她不一样,她是个高明的厨子,总能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将麻烦的边角料烹饪成一道美味佳肴。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低声呢喃,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阿尘则从头到尾,都站在阿香身后不远处。
他听不懂那些契约,但他能感受到阿香情绪的变化。
从最初的愧疚和悲伤,到后来的坚定和激昂。
他看到阿香在发光,看到她驱散了所有人的悲伤。
他的脸上,也洋溢起了纯粹的骄傲与欢喜。
当村民们一拥而上,开始七手八脚地清理船只时,他默默地搬起身边最重的破船板。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力。
阿香回头看了一眼,那艘在晨光中逐渐焕发生机的“望海潮”,又看了看干得热火朝天的村民,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转头看向夏雨,狡黠一笑,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夏大刺客,现在,该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