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瑶边说边观察他的反应,注意到对方握着信函的手微微颤抖,她继续开口刺激,“那封信,想必是一些些让你寝食难安的东西吧?烧掉它,是可以暂时掩盖,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被你经手过的肮脏交易,就能当做没发生吗?你的良心,能过得去吗?”
苏清瑶的话像一把利箭,割开他长久以来用麻木和恐惧包裹的伤口。
之前深夜惊醒的噩梦,看到官差就下意识躲避的恐慌,以及对着铜镜皆不敢直视自己双眼的时候,顷刻间悉数涌现在脑海中。
“良心?”男子声音嘶哑,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耻笑,“干我们这行的,早就把良心喂狗了,谢承渊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简单,我不照做,当初就得死。”
他突然停顿,绝望地看着手中的信,支支吾吾道:“现在……现在就算我想回头,还有路吗?”
“有路。”苏清瑶语气坚定,不动声色地挪过去,“只要你肯站出来指证他们,将你知道的,他们如何贪墨军饷,如何做假账目,如何通过永丰粮栈和鸣通车马行洗钱,所有的一切,公之于众,这就是你的路,也是唯一能将功赎罪,摆脱他们控制的路。”
她想要说服他,让他跟自己走。
亦清楚像他们习武之人,只吃软不吃硬。
比起跟他们打一架,苏清瑶宁可费些口舌。
闻言,男子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烫到一样,突然后退,疯狂摇头道:“不!不行!这样是在找死,他们会杀了我,会杀了我全家。”
“你以为你现在烧了这封信,他们就会放过你吗?”苏清瑶脱口而出,“你知道的太多了,对他们而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躲在这里,易容改扮,不正是因为他们也在找你灭口么。”
男子像是被苏清瑶说中了心思,脸色微变,嘴唇不停地哆嗦,竟一时无法反驳。
沉默已久的易思念忽然开口,“你怕他们,就不怕报应吗?”
她抬起手,指向窗外荒凉的院落,眼神空洞地控诉,“那些因为军饷被克扣而冻死饿死在边关的将士,他们的冤魂,会不会也在看着你?”
接着,易思念指向自己,眼眶泛红的继续说:“我爹娘,不过是无意中知道一点风声,就被他们灭口。”
正是因为有了像男子这样的人助纣为虐,才给了他们不露面,坐享其成的机会。
苏清瑶神情复杂地瞥了眼提起自己伤心事的易思念,什么话也没说,仅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周公子,我知道你并非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否则也不会将此信留存至今,更不会在此地犹豫不决,你只是身不由己,眼下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一个可以彻底摆脱他们的机会,我们需要你的证词和这封信,作为扳倒他们的铁证!只要你愿意作证,肃王殿下他定会尽力保你周全,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进京。”
“肃王?”周伦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不是已经……”
“他还活着。”苏清瑶坚定道,“他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周伦陷入沉思,一边是积威已久,手段狠辣的谢承渊和谢贤,一边是渺茫,却是唯一一条生路的希望。
一时之间,气氛陷入凝滞,唯有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半晌过后,不知是因为良心难安,或是被苏清瑶的话所说服,周伦艰难地松开紧握信函的手,将信递给苏清瑶。
“好,我跟你们走。”
听到这句话,苏清瑶心中大石得以落地。
她暗自窃喜。
太好了。
她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接过转交给她至关重要的信函。
“账册想必你已经拿到了,现在该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苏清瑶一愣,随即想起之前易思念提及父母之仇时,自己曾说过如果找到账册,定会帮她。
“我都记着。”
答应过的事,苏清瑶从未爽约过。
易思念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先她一步离去。
苏清瑶不敢在此地久留,迅速将信函收好,对心神未定的周伦低声道:“周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周伦看着眼前这个柔弱且意志坚定的女子,又想到她口中活着的肃王,咬牙重新戴上那张老人面具,披上破旧外袍,恢复了佝偻的姿态。
“好。”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从客栈离开。
殊不知,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人。
程之摇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优哉优哉地跟在后面,看着前方两个小心翼翼的身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啧,这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一个人就敢带着这么个烫手山芋赶路。”
“要不是他临走前千叮万嘱让小爷我看着点,麻烦可就大了。”程之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跟上,“得,这暗中护花的活,可真不是人干的。”
他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确保没有眼线盯上他们。
…
阴冷潮湿的地牢。
谢祈恒靠着墙体坐下,闭目养神。
既然皇帝不急,他又何必再紧张于贪腐一事。
现如今,他只需等苏清瑶把关键人证带回,待到早朝时,找机会溜出去,当着所有大臣皇子的面,揭发他们。
谢祈恒不信大临皇能护得了他们一时,护得了永远。
隐约间,他听到牢门外传来脚步声。
狱卒恭敬地打开牢门,来者不是提审的官员,而是谢知言。
“皇叔。”谢知言快步走近,语气着急,“您受苦了,我已经打点好了,今晚子时,会有人来接应,送您出去。”
谢祈恒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险些酿成大错,此刻却冒着风险前来救他的人,眸色意味不明,“知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走。”
现在走,只会让他罪上加罪。
“为何?”谢知言不解,“父皇他分明是……”
“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走。”谢祈恒厉声打断他,平静的解释,“我若越狱,便是坐实了心虚,畏罪潜逃,届时,谢承渊和谢贤更可借此大做文章,将所有罪名扣在我头上,不仅我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更会让他们彻底掌控局面,甚至对陛下的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