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
蔺绍起身,衣袍猎猎,目光扫过群臣,冷冷一笑:“诸位若再有闲心弹劾我,不如多想想——江南饿殍遍野,谁来救?”
说罢,转身离去,步履坚定,背影如山。
殿中无人再言。
兰漪院,晨光洒满庭院。
团圆正给蘅芜梳头,铜镜映出她清丽面容,眉间却无半分娇弱。
“姑娘,您说……蔺大人这次南下,会不会带您一起去?”团圆一边挽发一边问,满脸憧憬。
蘅芜看着镜中人,淡淡道:“不会。我是侍妾,又非正室,哪有随行的资格?”
“可您是他在乎的人啊!”团圆不服,“您瞧昨夜他守您那模样,连眼都不眨一下!还有今早,他走前还特意叮嘱厨房给您炖燕窝……这哪是不在乎?”
蘅芜抬手,指尖轻点唇角:“在乎又如何?男人的情,来得快,去得更快。今日他能为我打脸徐尚书,明日就能为政局娶别人。”
团圆急得跺脚:“可您不能这么想啊!您得争!女人一辈子,不就为了个归宿?”
蘅芜忽然笑了,笑得极轻,极冷:“我的归宿,从来不是男人。是活着,是站着,是哪怕被踩进泥里。”
团圆张了张嘴,愣住。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是蔺绍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朝服未脱,神情疲惫,却仍看着她:“我回来了。”
蘅芜抬眸,平静问道:“朝中如何?”
“徐尚书被气晕,弹劾我的人不少。”他走近,忽然站在她身后,“但我答应皇帝,南下治水。三日后启程。”
团圆惊道:“您要走?那……那姑娘怎么办?”
蔺绍看向蘅芜,目光深沉:“你愿随我同去吗?”
屋内一时寂静。
蘅芜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口:
“你让我去,是心疼我,还是需要我?”
蔺绍沉默片刻,低声道:“若我说,两者皆有,你信吗?”
她凝视他,忽然轻轻笑了:“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我在途中死了,”她直视他双眼,“别为我收尸。让我曝尸荒野。”
蔺绍瞳孔一缩,猛地将她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闭嘴。”他咬牙,声音沙哑,“你不准死。你不准——有事。”
暮色四合,兰漪院的檐角染上了一层淡金,晚风拂过廊下铜铃,叮咚作响。
蘅芜站在院中石阶上,指尖轻轻搭在院墙边那株老梅枝头,目光望向远处府门的方向。
她换了身利落的墨色骑装,外罩一件素青披风,乌发束成一条粗辫垂在身后,腰间别着一柄短刀,是昨日蔺绍亲自命人送来的防身之物。
“姑娘,真不坐马车吗?”团圆小跑着出来,手里还提着个包袱,眼圈红红的,“马颠啊!您身子还没全好……”
“我从小在山里跑惯了。”蘅芜转身,接过她手中的包袱随手系在马鞍后,“马车慢,还招人眼。我要跟着他走正道,就得像个人样。”
正说着,玄色身影自长廊尽头走来。蔺绍未穿朝服,一身劲装外罩轻甲,肩披黑氅,眉目冷峻如霜雪初融。他手中握着一卷摊开的羊皮地图,边走边看,神情专注。
“你倒真是半点不客气。”他走近,瞥了眼那匹枣红烈马,“我还特意为你备了软轿。”
“软轿是给病人的。”蘅芜抬眸,唇角微扬,“我不是。”
蔺绍低笑一声,将地图递到她手中:“那来看看,你说的地方,是不是真有用。”
她接过地图,就着余晖细看。江南水系密布,堤防如网,但她目光很快落在一处山坳洼地——那里三面环山,东口通江,南侧正是广袤的旱田区。
“就是这儿。”她指尖点下,声音清亮,“此处地势低洼,每逢汛期江水倒灌,百姓便苦不堪言。但若在此筑坝成库,汛时可蓄洪,旱时可放水灌溉,一举两得。”
蔺绍眉梢一动,俯身细看:“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形?”
“我在你书房看过一本江南地志,里面提过这片‘死水洼’。”蘅芜抬眼,眸光清亮,“说它既不养鱼也不宜耕,当地人叫它‘葬龙潭’。可若换个思路,它本就是天生的水库。”
蔺绍凝视她良久,忽而低声道:“你在后院绣花、煮茶、看账本——真是委屈你了。”
她轻笑:“我从不觉得自己委屈。只是你今日若不用我,明日别人也会用。”
他眸色一沉,伸手接过地图卷起,语气却缓了下来:“你想当官?”
“我想堂堂正正的活一次。”她直视他,“不是侍妾,不是婢女,不是谁的附属。若我能助你治水成功——请你替我在皇帝面前请封一个女官之职。哪怕是九品,我也要穿官服,戴官帽,立于朝堂之下。”
风忽然停了。
蔺绍看着她,那双惯常冷峻的眼中,竟泛起一丝震动。
“你可知,女子为官,前无古人。”
“所以我才要走第一步。”她缓缓跪下,双膝触地却不低头,“相爷,我不是求你怜悯。我是以才学,换一个名分。”
他久久未语。
夜色渐浓,灯笼一盏盏亮起,映得她眉目如画,却坚如磐石。
终于,他伸出手,将她拉起。
“我答应你。”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若江南水患因你而解,我亲自向皇帝请旨——封你为工部从九品水利协办,赐官牒、佩印,与男官同列。”
她眼中光闪,却没有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需要感激,她要的是兑现。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明。
府门前,一队随行官员已列队等候,粮车、药箱、文书车次第排开。蔺绍正与副使交代事务,忽听得马蹄声急。
众人回头。
只见蘅芜一身骑装,手持长鞭,已利落翻身上马。那匹枣红烈马昂首嘶鸣,她双腿一夹,竟直接跨坐于马背正中,姿态飒爽如风。
“这……这不合礼数!”礼部一名小官脱口而出,“女子骑马便罢了,怎能如此……如此……”
“如此英气逼人?”蔺绍冷冷接话,抬眼看向她,唇角竟浮起一丝笑意,“你倒是不怕人看。”
“怕什么?”蘅芜扬鞭,眉梢轻挑,“我又没穿裙子。”
团圆跌跌撞撞追出来,怀里抱着个小包袱,眼睛哭得肿红:“姑娘!我……我给您带了干粮、药、还有……还有您最爱的那支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