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乔潇心里像是被什么掀了下似的。
她瞥见沈昱珩耳根子微红,她刚想再问些什么。
却听旁边人幽幽开口:“那裴瑾轩似乎还记挂着你?”
沈昱珩想起方才莲香楼前那人提着酒壶失魂落魄一往情深的模样,心口堵得慌。
陆乔潇撇撇嘴,下意识嫌弃道:“才没有,他只是觉得突然失去了一个从前很喜欢他的人罢了。”
“哦?你从前很喜欢他?很喜欢他什么?”沈昱珩似乎抓住了重点,幽深的眸子里往外渗着寒气。
陆乔潇觉着他语气又怪异又急促,疑惑对上他的眼,却见他别开了视线。
是了,沈昱珩也并非是在意,只是——
若是他们要联姻的话,沈昱珩毕竟是男子,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妻子会同别的男人有瓜葛。
为了能向他表明忠心,陆乔潇只好老老实实答道:“第一次和裴瑾轩见面,是在汴江河的游船上,他穿着一身青绿色衣袍,撑着油纸伞,亭亭立在船头。”
她说到此处,眼神里出现几分追忆,那也曾是她无忧少女时期的一部分。
兴致一时起,她本想继续说自己站在桥上观湖,眼神被那抹青绿色身影一下子抓住了。
虽然她现在厌恶裴瑾轩,但她的确被年轻时候的他吸引过。
“当时还挺凑巧,湖边有人落了水,我跳下去把那人抓住了,结果上了裴瑾轩那条船。”
“那时候觉得裴瑾轩还挺温和的,不像现在这样胡搅蛮缠。”
陆乔潇缓缓突出一口气,她原是会洑水的。
只是前世被人推进裴家的池塘里,她已没有了生的念头。
所以才那样轻易地就死去了。
所以结缘是因水,死别也是因水。
真是孽缘啊。
她说着说着,忽地瞥见沈昱珩的眉头愈发蹙紧,心头发紧,便立即闭了嘴。
“怎么不说下去了?”他又用那种清凌凌的眼神望着她,只是语气里有彻骨的凉,让人瘆得慌。
陆乔潇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都是年少不懂事,一件青绿色衣服而已,我只是被衣服吸引了。”
“到今日来看,裴家二公子也不过如此。”
沈昱珩颔首,没有表示认同,也没有否认。
终于——
马车停了下来,陆乔潇掀起帘子的一角,望见那熟悉的家门牌匾,心瞬间从嗓子眼落下来。
“到了,丞相大人我先走了!今日,谢谢了!”陆乔潇被马车里的寒气裹挟得全身发冷。
她有一种感觉,像是沈昱珩这样的权臣,一定很在意身边人对他的忠诚。
为了稳妥起见,她以后要离裴瑾轩越远越好。
陆乔潇几乎是落荒而逃,她清楚地知道,明知道沈昱珩是个很好的人,她骨子里却还是有些畏他。
从前陆时游在太学读书时,她偷摸在最后一排被一记眼刀子给吓醒,这事给她留的印象太深刻。
又或者是爹在家中偶尔提起朝堂中事,说沈昱珩是一个如何如何不近人情的人,既不收受同僚礼品,也少参与同僚聚会宴席。
他人笑眯眯的迎上去,沈昱珩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倒会显得旁人过于热情了。
莫要说他在大理寺兼任过一段时间的差事,人家都道他一句沈阎王。
如此这般,便给小小的陆乔潇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明日见。”才走出去几步,身后便传来男人冷静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眸,与他视线交汇。
“明——明日见!”嘴唇一碰,有些打结。
沈昱珩坐回马车里,平复了下有些凌乱的心情,想起方才绵密温热的触感,他便心跳加速。
只是——
她方才有些忐忑的眼神,生怕他要吃了她似的。
沈昱珩幽幽叹了口气。
但明日后,她便是他定过亲的妻,他便觉得心要跳到嗓子眼来了。
那天汴江河上杏花杳杳,水波微兴。
艳艳暖阳下,她眉宇间的神采,比天上高挂的红日更炽烈,比浸饱了春露的桃花更娇俏。
笑容大过天边的云彩。
这样的炽烈,让明媚的春光都失了颜色。
——
第二日一早,陆乔潇是被白芷摇醒的。
浑浑噩噩睁开眼,便见着白芷一张放大的、惊喜的脸孔:“小姐,沈丞相带着聘礼来了!好多!好多聘礼啊!”
陆乔潇抖一激灵,彻底清醒了。
洗漱梳妆,匆匆出门。
会客厅和后院有一段连廊,陆乔潇便是从连廊绕去的前厅,藏在一扇屏风后,屏着呼吸倾听沈昱珩在与陆庸说些什么。
沈昱珩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官服,看来是下了朝刚过来的。
他本就肤白,那一袭潋滟的红衬得他愈发俊美得动人心魄。
一双眼清冷之余,微微上挑的眼尾平添了几分艳,深邃的眼瞳仿若能洞悉世间的所有事。
“陆大人,我此前来,是想向您求娶爱女,陆乔潇。”
“聘书,礼书,都在这里,请您一一查阅。”
陆庸笑得慈祥,他眼睛直勾勾望着那礼单,浑浊的老眼看得发直。
这沈丞相也太客气了,知道他沈府有钱,但居然这样有钱。
这下聘的程度,堪比皇家嫁娶的仪式!
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乔潇,她能让沈昱珩如此重视,必然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望着陆庸那微微发抖的手,和笑容溢满的老脸,陆乔潇就能猜得到那聘礼究竟有多不菲。
她老爹永安侯,别的没有,有的就是钱。
虽说很多都是她娘亲陪嫁带过来的嫁妆,但陆庸还是见过些世面的。
一般的礼物不会让他如此失态。
必然是极为贵重,极为稀罕,才会让一向好面子的陆庸如此失态。
她不禁腹诽,还不如给她呢。
这刚从陆庸这个陆扒皮手中拿回来的嫁妆,这不,又给她填补上了。
不行,这也太亏了,太亏了。
不能白白便宜王氏那两口子。
等娘亲接回来了,这些嫁妆,一定要放在娘亲手中。
只听屏风的另一边,沈昱珩又平和地道:“陆大人,等乔夫人从青城山回来,还望这些聘礼能在乔夫人手中保管。”
“乔潇看重娘亲,给岳丈大人送的礼,沈某还另备了一份。”
陆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什么,夫妻之间,何必分算得这么清楚?
乔氏拿占着女儿嫁妆?
这是不将他放眼里?
不等陆庸多问什么,沈昱珩抬了抬手,随后上前来几个人,抬着几箱子重物过来。
陆庸蹙着眉,心说能是什么好东西,箱子看起来也就一般呐。
待那箱子被揭开,陆乔潇明显看见自己老爹的神色怔了怔。
“这——这可是纪淳礼大师的画作?慕容钧老先生的亲笔书法?”陆庸站起身来,捧起那有些发黄的卷轴,声音发颤。
陆乔潇先是疑惑了一阵,后想想便明白了。
是了,她这老爹自诩清流,并非是品格上有多忠贞坚毅,而是通过收藏各种名人字画,来彰显他品性清高的身份。
沈昱珩,倒是会投其所好。
只见那正红色的袖袍随风翻卷起来,连带着陆乔潇心里不知是什么的感受,微微悸动着。
“你——你这是从哪里搞到的?”陆庸呼吸已有些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