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一早，祝铮揣着那本调研报告，往武馆赶。
刚到门口就看见陈砚生，他正蹲在地上擦木人桩，手里拿着块旧布，一下下擦得认真，连木纹里的灰都没放过。
武馆里的白墙已经干了，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石灰味，地上铺着几捆新草席。
“早啊。”
祝铮走过去，把调研报告放在旁边的木桌上，翻开其中一页。
“你看这个，是老街的人群需求调研，里面记了不少有用的事。”
陈砚生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走过来低头看册子。
阳光从敞开的门照进来，落在纸页上，把上面的字照得清清楚楚。
“你看。”
祝铮指着“女工需求”那栏。
“老街近三成是纺织厂女工，她们上夜班要走两条黑巷子，都怕遇到流氓。还有那些家庭主妇，夏天想让孩子少看电视，又没地方去。咱们改改招生方向怎么样？”
“怎么改？”
陈砚生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开个女子防身术班。”
祝铮坐直，开始一点点分析。
“专门教女工怎么躲坏人、怎么挣脱，比如被人拽胳膊该怎么卸力，遇到人跟踪该怎么呼救，都是实用的招。再搞个少年武术夏令营，暑假开课，每天两小时，教点基础动作，比如扎马步、冲拳，让孩子活动活动身子，也能学点纪律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防身术班就安排在傍晚六点，正好女工下班能来，学一个小时，不耽误她们回家做饭。夏令营就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不耽误孩子下午写作业。学费也不用涨，跟原来一样，每月十五元，女工和孩子都能接受。”
没想到陈砚生看完，却摇了摇头，把布往桌上一放。
“不行。”
“为什么不行？”
祝铮愣了一下，她以为这份调研能说通他。
“我爸传下来的振远拳，是用来强身健体、打擂争光的，不是教女人躲流氓的！”
陈砚生的声音提高了点，手往墙上的“武德守则”指了指。
“少年夏令营更是瞎闹，孩子坐不住，学两天就跑，哪能静下心来练拳？这不是糟践我爸的东西吗？”
“传承也得有人学啊！”
祝铮气笑了，声音也跟着拔高。
“女人怎么了？躲流氓怎么了？那不也是实打实有用的吗？现在没人来学你的正统振远拳，武馆天天冷着门，再这么下去，迟早关门！你以为守着‘正统’两个字就行？八零年代了，大家都讲实际，得让人家觉得学武术有用，才会来！”
“有用？”
陈砚生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我爸当年教拳，从不管有没有用，只教‘敬师爱友’‘见义勇为’！你现在让我改得四不像，教些应付事的花架子，是在丢振远拳的脸！”
“我不是让你丢脸，我是想让武馆活下去！”
祝铮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急。
“你以为我愿意改？可现实就是没人来，你再固执，武馆没了，什么传承都没了！到时候你怎么跟你爸交代？”
“不用你管！”
陈砚生说完，转身就往里面的小隔间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祝铮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本调研报告。
地上掉了张纸，是她昨天熬夜画的青少年兴趣调研表，上面记着三个家长的电话。
都是她昨天在老街跟大妈们聊天时问来的，现在却没人看一眼。
她叹了口气，刚想收拾东西走，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陈晓晓拎着个搪瓷缸，里面装着红烧肉和米饭，是刘阿姨让她送来的，还冒着热气。
“哟，这气氛不对啊？”
陈晓晓刚进门就觉出不对劲。
看祝铮站在那儿没动，里间的门又关得死死的，赶紧放下搪瓷缸，拉着祝铮到门口，压低声音问。
“是不是跟我师兄吵架了？”
祝铮点了点头，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陈晓晓听完，眼睛一瞪，撸了撸袖子。
“这傻子！你别气，我去跟他说！”
祝铮想拦，没拦住。
陈晓晓“咚咚”敲了两下门，没等陈砚生应，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里间没开灯，有点暗。
陈砚生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手里拿着张老照片。
是他爸当年和武馆弟子的合影，照片都泛黄了，他却看得格外认真。
“师兄，你是不是傻？”
陈晓晓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声音有点急。
“祝小姐掏了钱帮你盘铺面、装修，还帮你印传单、做调研，她图什么？不就是想让你把武馆开起来，圆你爸的念想吗？”
陈砚生没说话，眼睛还盯着照片。
“你说她糟践你爸的东西，你摸着良心说，女子防身术不是在帮人？不是在守‘武德’里的‘见义勇为’？”
陈晓晓戳了戳他的胳膊。
“还有少年夏令营，让孩子学两招强身健体，总比在家看电视、跟人打架强吧？你别总抱着‘正统’不放，时代不一样了，不改不行！”
陈砚生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哑。
“我就是不想改我爸传下来的东西……改了就不是振远拳了。”
“改一点怎么了？核心的东西没变啊！”
陈晓晓急了，拍了下膝盖。
“你以为祝小姐容易？她每天要管工厂的生产线，要盯美容院的生意，还得抽时间帮你想办法，你倒好，跟人家喊？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妹，现在就出去给祝小姐道歉！不管你同不同意她的主意，你都不该跟她发脾气，更不该说她糟践你爸的东西！”
陈砚生沉默了半天，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对陈晓晓说：“我知道了，我去道歉。”
陈晓晓松了口气，跟着他往外走。
祝铮还站在外面，手里拿着那本调研报告，正低头看着上面的示意图。
陈砚生走过去，挠了挠头，耳朵有点红，声音也不自然。
“对不起，刚才我不该跟你喊……还有，我不该说你糟践我爸的东西，是我错了。你的主意，我再好好看看，想想。”
祝铮抬起头，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心里的气一下子消了大半。
她把调研报告递给他，翻到“女工需求”那页。
“你先看看这个，里面记了女工下班常走的黑巷子，还有她们遇到的安全问题，都是真的。要是你觉得防身术班不合适，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不急。”
陈砚生接过册子，低头认真翻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纸页上，也落在他的手上。
祝铮没再催，只是拿起桌上的搪瓷缸，掀开盖子。
“刘阿姨炖的红烧肉，还热着，咱们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商量。”
陈砚生抬起头，看着祝铮的笑，点了点头。
把调研报告小心地放进兜里，又拿起布，把桌上的灰尘擦干净。
“嗯，先吃饭。”
武馆里的石灰味还没完全散，可这一刻，空气里好像多了点理解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