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蔺县城,押解纳兰霏一行的队伍走上了通往府衙的官道。
说是官道,其实多年失修,路面坑洼不平,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和起伏的丘陵,正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王县令显然不想沾这个烫手山芋,只派了县尉带领二十余名精干衙役负责押送,自己则称病留在县衙。县尉得了沈家的密令和厚赏,眼神冰冷,不时扫过戴着沉重枷锁的纳兰霏和夸蚩,如同在看死人。
皇城司的赵乾果然如他所说,并未强行跟随,但他麾下的几名好手,却如同幽灵般,远远地吊在队伍后面,既像是在监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让县尉如芒在背,不敢立刻动手。
纳兰霏、夸蚩、阿树、云织、小荷五人被铁链串在一起,步履蹒跚。沉重的枷锁磨破了他们的肩膀,冰冷的铁链在寂静的官道上哗啦作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夸蚩的目光始终扫视着道路两旁的每一处草丛、每一棵树木。
他知道,虽然背后有皇城司的人在跟着。
但沈家的杀招,随时可能到来。
午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乌云汇聚,山雨欲来。
队伍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地段。
这里道路狭窄,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幽涧,仅容一辆马车通过。
县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悄然打了个手势。
队伍速度故意放慢了下来。
突然!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毒蜂般,从两侧山壁的树林中暴射而出,目标并非衙役,而是直指被枷锁困住的纳兰霏五人。
“敌袭,保护人犯!”
县尉假意高声惊呼,却暗中示意衙役们纷纷躲向山壁凹陷处或举起盾牌自保,竟无一人真正去格挡射向纳兰霏他们的箭矢。
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假借“匪徒”之名的灭口!
“小心!”
夸蚩怒吼一声,猛地将身旁的纳兰霏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和沉重的枷锁,硬生生挡住了几支致命的箭矢。
箭尖撞击在木枷上,发出沉闷的咄咄声。
阿树也反应过来,奋力将云织和小荷推倒在地,自己则挥舞着被锁链连接的双手,试图拨打箭矢,瞬间手臂就被划出几道血口。
危机时刻!
“铿…铿铿!”
数道寒芒后发先至,精准地从队伍后方射来,将几支即将射中夸蚩和阿树要害的箭矢凌空击飞。
是远远跟随的皇城司出手了!
同时,几声凄厉的惨叫从两侧山林中传来,显然是皇城司的暗器也击中了埋伏的弓箭手。
箭雨骤然一歇。
县尉脸色一变,没想到皇城司的人如此厉害,而且竟然真的敢插手。
“何方匪类,胆敢袭击官差!”
赵乾冰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带着几名手下,如同鬼魅般迅速逼近,目光如刀般刮过县尉和那些“惊慌失措”的衙役。
山林中一片寂静,埋伏者一击不中,又暴露了位置,似乎暂时退却了。
县尉心头暗骂,脸上却挤出惶恐:“多…多谢上差援手!此地险要,恐匪徒未远,我等需速速通过!”
队伍再次艰难前行,气氛却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
衙役们警惕地看着四周,更警惕地看着身后的皇城司。
皇城司的人则毫不放松,紧紧跟随。
“纳兰,你没事吧?”
“无碍,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夸蚩扶着纳兰霏站起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刚才的袭击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而皇城司的再次介入,则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他们既是棋子,也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
与此同时,在远离官道的深山密林之中。
福伯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冰冷的寒意已经从肩胛处的伤口蔓延到了大半个身子,右臂完全失去知觉,左腿也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吸入了冰碴,刺痛难忍。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只记得不能停下,不能倒下,怀里的皮囊,比他的命更重要。
终于,他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尖锐的碎石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的寒冷和疲惫想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小姐…老奴…老奴没用…”他意识模糊地喃喃自语,手指却依然死死抠着怀里的皮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时,一阵淡淡的、有些熟悉的药草味钻入他的鼻腔。
这味道…似乎是…治疗普通伤寒风湿的草药?
他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一个低矮的窝棚,窝棚门口挂着几串正在风干的常见草药。一个穿着粗布衣、猎户打扮的老者,正好奇而警惕地从窝棚里探出头来看着他。
是山里的采药人或者猎户!
福伯心中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用还能动弹的左手,艰难地朝着窝棚的方向爬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救…救命…药…药酒…古蔺…纳兰…”
那老猎户显然被这个突然出现、浑身是血、散发着寒气和不明显味的老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柴刀。但他看到福伯那绝望而恳求的眼神,以及似乎并无威胁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你…你是啥人?咋弄成这样?”老猎户操着浓重的口音问道。
福伯抓住最后一丝清明,用尽力气将怀中的皮囊稍稍举起,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关键词:“纳兰小姐…酒…救…醉魇…皇城司…赵…救命。”
他无法说清来龙去脉,只能赌,赌这个深山里的人或许听说过“醉魇”,或许对官府有敬畏,或许还有一丝善心。
老猎户听到“醉魇”二字,脸色明显变了变,又听到“皇城司”,虽然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是了不得的官府。他看了看福伯怀中那渗出酒液的皮囊,又看了看福伯奄奄一息的样子,最终一跺脚:“唉!造孽啊,先进来吧!”
他费力地将福伯拖进了狭小的窝棚,让他躺在简陋的草铺上。
福伯刚一躺下,便彻底晕厥过去,但他的手,依然死死抱着那个皮囊。
老猎户看着福伯肩胛处那散发着寒气的诡异伤口,愁眉不展。
他不懂这是什么伤,只能先用自己的草药捣碎了勉强敷上,又给福伯灌了几口热水。
他看着那个皮囊,犹豫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决定冒险下山一趟。
这个老头拼死要送的东西,提到的“纳兰小姐”、“醉魇”、“皇城司”,或许真的关乎重大。
老猎户将窝棚仔细遮掩好,拿起柴刀和弓箭,快步朝着山下古蔺城的方向奔去。
他要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叫“皇城司赵”的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