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江城的夜,平静中隐藏着一股不安分的气息。
云中锦思绪纷乱,辗转反侧。
倒不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脸面,而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棋差一着,输在瘸一刀的手上呢?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破案能力充满了自信心,而此番惨败,犹如漕船撞墙一般,将她的自信心击了个粉碎,而且就象漕帮的水闸冲了自己的船一样,大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味。
“瘸一刀终日烂醉如泥,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纤绳滑轮落下了破绽,那么及时地毁掉所有证据的呢?难道有人通风报信?”
她努力回忆在回春医馆时的情形,当时她是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张捕头看好瘸一刀的木箱的,身边并没有大夫及其他衙差,只有苏绣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苏绣?”她拼命地摇着头否定自己的猜测,“不,不会的。她没道理这么做。”
“她那么在乎我,将我从富人区背到回春医馆,跑得快断气都不曾放下过,又怎么会为了那么一个糟老头,舍得让我当众出丑呢?除非她真的与瘸一刀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想到此,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寒气,立即起身,推门而出时,一头撞上了张捕头,听得“当”地一声,一个大海碗倒扣在地上。
“哎呀呀,我的三鲜粉丝。”张捕头心疼地直叫唤道
“我见上差一天没吃东西了,自己掏腰包买了一碗三鲜粉丝给上差端来,您瞧瞧,没口福不是?这可是我们漕江最地道的三鲜粉丝,用的是最好的小黄鱼、蛏子和虾,姜丝蛋散加肉丝,平时我自己可舍不得吃。”
云中锦也顾不得地上的粉丝,攥着张捕头问道,“我让你看好木箱以及箱内物件,你可与他人透露过?”
“没,绝对没有。”
张捕头指天对地发誓,云中锦半信半疑。
“后来您派人来,让我把瘸一刀押去富人区,我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封了他的门还留了人在外头守着,还以为自己此番想得如此周全,上差一定会夸我呢,谁知道……”
张捕头沮丧又忐忑,又赶忙为自己开脱道,“上差,木箱里的东西可是一件都没少,这您不能怪罪小的吧?”
云中锦叹了叹气,东西的确是一件都不少,怪只怪自己没有及时发现破绽,给了瘸一刀销毁证据之机,懊恼地掐了一把暴跳的太阳穴。
哎。他怎么就能抢先她一步呢?
张捕头又十分关切地说道,“上差,您的身体还没好,就别再为这事糟心了,反正案子都已经结了嘛。要不,您的身体垮了,您的好姐妹该伤心了。”
“好姐妹?”
“与你情同姐妹的苏绣呀。”张捕头哈哈笑,“今日这场对质也是有趣得很,她与上差您是一边儿的,她弟弟却总是拆你的台,我都很想上去替您教训一下这没脑子的臭小子呐。”
“你看出什么来了?”云中锦的眉心微微一跳。
“我没看出什么来呀,只是觉得今日与瘸一刀对质现场有些奇怪罢了。”张捕头说道。
“苏绣嘴上说她与上差情同姐妹,苏络那般故意挑事,她不制止,还与苏络一唱一和的。哎,依我看哪,什么情同姐妹,说得好听罢了,情再深,哪有亲姐弟的感情深?”
“情同姐妹?我怎么没听到过?”
“苏绣亲口说的呀,就在瘸一刀家里呀。”张捕头脱口而出,很快便察觉说漏了嘴,嘿嘿笑了两声。
“在瘸一刀家里,什么时候?”云中锦立即嗅出了不对劲。
“就是……上差您让我去看住瘸一刀,我赶到他家的时候,苏绣姑娘已经在那里了,我还纳闷她怎么跑得比我还快呢。我当时看到箱子好好地放在那里,就没往深处想,谁知道他已经泡了水。”
张捕头懊恼地说道,“我那时打开箱子看一眼就好啦,至少能及时向上差禀报,也不至于闹得这样收不了场,害上差丢了那么大脸面。”
“哎,上差您也别多想,只是碰巧而已。苏绣不过去向瘸一刀讨酒钱罢了,那不是,还要花钱给上差抓药的嘛。上差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抠钱精。”
云中锦怔着。
哪里都有苏绣的影子,又处处抓不住她的把柄,那些显而易见的证据,全都能解释得过去,并且理由相当合理。
难道真的只是碰巧而已?
“是我想多了吗?”
云中锦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疑人偷斧了。
……
苏家小栈里的苏绣同样心情烦躁,忐忑不安。
由于生意惨淡,苏绣决定早早收摊,就在她关起门来准备自家人吃饭的时候,一个酒壶伸进来顶住开了一道门缝。
“瘸一刀,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别人会怀疑我的。”苏绣迅速将瘸一刀拉进门,埋怨道。
瘸一刀一瘸一拐,大咧咧在饭桌前坐下了,将酒壶往桌上一搁,唤苏络道,“小子,去,给我灌满了,要最好的酒。”
苏络甚是不乐意,灌好一壶酒“咚”地往桌上一放。
瘸一刀瞧了一眼,摇头。
“阿弟,再拿两瓶地瓜烧来。”苏绣道。
苏络拿了两瓶地瓜烧放在桌上,瘸一刀仍然摇头,他只得再添两瓶地瓜烧,说道,“够你喝好几天的,拿了赶快走。”
瘸一刀仍是坐着纹丝不动,只管朝着苏绣慢悠悠问道,“我要的锅盖呢?”
“真对不住,今日实在是抽不出空去采贝。”苏绣陪着笑脸道,“要不您看,这刚刚上桌的海蛎煎,炒鸡蛋,您老将就着吃些喝些?”
“鸡蛋炒哪里吃不着?海蛎煎满大街都是。我就要锅盖”瘸一刀眯着眼瞅着苏绣,“是谁说的锅盖管够的?”
“那我今日没采到锅盖,也没法给你变出来呀。今日还不是为了你与官府对质的事,耽误了嘛。让你走你又不肯走,我操心你就顾不上锅盖,这也没办法呀。”
苏绣哭笑不得,又不敢得罪了瘸一刀,依旧笑着,好言好语来哄他,又是斟酒又是亲自夹菜的。
“我明日一准去,采到锅盖就送你家去,好不好?”
那瘸一刀还蹬鼻子上脸的,直唤苏缨来喂到他嘴里方才肯吃,苏络看得火冒三丈。
“阿姐,跟他客气什么?”苏络怒道,“屁大点事,还吃定我们了不成?”
“对不住,我还真吃定你们了。”瘸一刀咪了一口酒,咂巴着嘴说道。
“凭什么?”
“就凭我替你擦屁股呀?我一个瘸老头子,又是滑轮又是爬墙的,一晚上做了四个,可把我累得不轻。”
苏络张口结舌半晌,强词道驳道:“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呢,没几天就让云中锦给看穿了,要不是今日我阿姐机灵替你毁了证据,你早就被下到大狱里去了,还有闲功夫到我苏家小栈来滋事?依我看,有海蛎煎炒鸡蛋有酒喝就不错了,吃饱喝足了赶紧滚蛋。”
“让我滚蛋?”瘸一刀嚷嚷起来,“噢,活我替你们做完了,想翻脸不认账?”
苏绣吓了一跳,一边给苏络使眼色,一边赶紧给瘸一刀塞了满满一大口炒鸡蛋,堵住了他的嘴。
“您老别生气,我阿弟不懂事,别与他一般见识。来来来,我给您满上,喝喝喝。”
瘸一刀咽了菜喝了酒却不买苏绣的账,说道,“别以我没事找你们麻烦来的,就我为你们做的那事,就值得你们天天供我吃好喝好。”
“是是是,您老说的对极了。我们侍候您老吃喝,应该的。”苏绣陪着小心。
瘸一刀抬头扫了一眼店中的价牌,念叨着,“锅盖一盘二百文。唔,二百文。”朝着苏绣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什么意思?”
“要么锅盖上桌,要么给我二百文。”瘸一刀晃了晃手指头说道,“以后但凡我想吃锅盖了,就这么办。我也不多要,就按你店里的价。”
苏绣吃了一惊,这是虎坑还没爬出来,又见着狼了。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冷哼了两声,说道:“钟公子,你这就不太厚道了。须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若是把我们逼急了,你猜,若是漕帮的侯帮主认出钟公子手背上这朵黑牡丹,会不会赶尽杀绝呢?”
一边掏出一百文一定要塞在瘸一刀怀里,一边笑道,“我只有一百文,您老收下呢,我送你出门,大家欢喜。若是不乐意呢,您往海边,我往漕帮,后果您老不会不知道。”
瘸一刀笑了笑,“那你猜猜,若是官府那位姓云的上差,收到一份写着几位公子姓名的纸时,她会做何感想?那可是苏绣姑娘的亲笔所书哟。”
“你再猜猜,五子登科却只写了四个名字,那还有一个是谁做的呢?两位姑娘恐怕是不乐意做,那还有谁呢?”
瘸一刀暼过苏络,眼神犀利、阴狠。
苏绣顿时浑身直冒冷汗,两眼一抹黑,天旋地转。
更令她猝不及防的是,此时店门被轻轻拍响,门外传来了云中锦的声音。
她愣了片刻方才醒过神来,赶忙吩咐苏络道,“快,你带瘸一刀从后门走,往后巷拐出去,小心别让人看见。”
瘸一刀似乎还不乐意起身,被苏络一把拽起强行拉走。
看着瘸一刀出了后门,苏绣这才吁了一口气定下心来,打开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