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晏北直接挑明了何家案子背后还藏着永嘉郡主疑似被谋杀的隐情,连皇帝都不敢怠慢,穆太傅也发了话,三法司这边哪里还敢推脱?
何家血案到底谁办的都已经是次要,要紧的是三年前永嘉郡主出事之时,何建忠与张少德到底在干什么?
这一查下来,杜明焕留在衙门里的时间就越来越长,整个广陵侯府,除了杜明焕之外,只有杜钰及其母亲知道事情真相。
才刚刚过了大寿的杜老夫人不停催促杜夫人母子去找晏北说情,母子俩嘴上说不出来,心里苦不堪言,如今一提到上房老夫人传唤就心肝直跳。
可自那天夜里与那面具人摊牌以来,一日过去,他们却没有动作,杜钰心急如焚,于是铤而走险,寻到了徐鹤,把宗人府那事儿给办成了。
放在从前,他自然不会如此不顾后果,可到了此时容不得他选择。
晏北亲自出头施压,朝堂上从前因为他们两家关系而向杜家靠拢的一些人,如今一看这形势,也都开始见风使舵。
杜钰也是见过世态炎凉的,从小也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过这三年来才开始扬眉吐气。
他知道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杜家必然落得人人喊打,都不需要晏北再做什么,也会有人跳出来跟风附和,为了讨好晏北,无论杜家有没有的罪行,都要往他们头上安一安。
从宗人府回来后,杜钰思前想后,到了傍晚时分,便先寻到那宅子把消息告诉了对方。随后也派人盯着褚家动静。
直到看见那宅子里的人匆匆去了褚家,随后褚昕又匆匆前往端王府。
他终于也彻底确认,那天夜里杜明焕在他手心里写下的那个“褚”字,没有半分错。
当年在背后指使杜家犯下这滔天大罪的,就是褚家!
确定了这一点后,这背后的弯弯绕,他都不敢细想了,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褚家的角度来化解眼前的危机。
如此辗转反侧一夜,清早起来,正打算去找杜明焕,杜明焕身边的管家却过来了:
“世子,前几日侯爷派去洛阳寻找徐鹤夫人贺氏的人回来了!”
杜钰闻言一怔,当即道:“赶紧带过来!”
上回说到徐鹤可恶,已然让人拿捏不住时,杜钰就说到他那个从乡下奔过来的发妻看着不像乡野女子,杜明焕立刻打发人前往洛阳一探虚实。
可后来突然遭遇晏北提出彻查何家血案,一路下来让人焦头烂额,他都差点忘了这茬!
管家很快把人带进来了。
来人气喘吁吁:“禀世子,我们找到了徐大人的老家,发现他的发妻贺氏,根本就不是那日寿宴上那位!”
杜钰整个人筋骨一缩:“怎么回事?说清楚!”
“如今住在徐家的那个贺氏,是咱们老夫人寿宴之前两日就已抵京的,可我们往贺氏老家一打听,她却是我们到达当地的前一日才离开的!
“而且我们拿了那日同徐鹤一起出席的贺氏的画像给所有认识他们俩的人看,他们没有一个人认识画像上的人!
“他们都说贺氏绝没有如此美貌!
“世子,徐鹤那边必然有诈!如今的徐家娘子,根本就不是贺氏本人!”
护卫一口气说了出来,杜钰听完之后手脚都已经发麻了。
他的确早就对那位突然找上门来的状元夫人产生疑心,但想到徐鹤在朝堂之中无任何根基,就算当时想要推脱与段家的婚事,也必定有贼心没那个贼胆,不大可能找个假的出来糊弄他们杜家。
因为一旦如此,那么迟早穿帮,而凭徐鹤是万万担不起这个罪的。
没想到——
“你们可探查清楚了?”他猛地跨前一步,“确定贺氏另有其人?”
“小的们以脑袋担保,那日来赴宴的,绝对不是徐鹤在乡下娶的发妻!
“因为所有找过来看画像的人,全都是徐家的亲戚,还有贺氏娘家周围的邻居,他们要么是曾经与贺氏朝夕相见的,要么是看着她长大的,绝不可能认错!
“关键是,贺氏自从被徐家抛弃之后,便在当地铺子里做临工,而他的的确确是在我们到达那里的前一日离开的!
“而她还不是自行离开,是有人带她走的!”
杜钰屏息片刻:“那人是谁?”
“不知道!但据说是往京城来了。
“小的们一路紧追慢赶,却并没有追上他们,于是只得赶回来复命了!”
杜钰心底掀起了浪潮,大步踏下石阶顺着花园里的甬道来回走了两转,然后又蓦地停在了石榴树下。
“来人!”
他厉声道。
门下候命的几个护卫快步走进来。
“备马,即刻随我上徐家!”
护卫们唰地离去。
杜钰忽然又喊了一声:“慢着!”
他望着已经停下来的几个人,沉吟道:“你们几个先去,看看如今住在徐家的那女子还在不在?在的话,摸清楚她身边可有扈从?有的话又有几个?分别都是什么人?”
护卫们称是,离去了。
杜钰腮帮子一抖,立刻又折回了房间,找到自己刚刚梳妆完毕的妻子:“寿宴那日,徐鹤的妻子贺氏,是谁接待的?”
世子夫人站起来:“是二房的弟妹,怎么了?”
“去把她喊过来,我问她几句话!”
世子夫人也在为近日家中之事忧心,无奈问过杜钰多次都未曾得到回应,此时见他如此着急,片刻不敢耽搁,不到一会儿就把二少奶奶带来了。
杜钰问:“那日你在带领贺氏入园之时,可曾发现奇怪之处?”
二少奶奶揣着心脏仔细想了想:“倒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一定要说她有让人意外之处的话,那就是她实在太淡定了。沿途你居然不少看她的笑话,按说她一个乡下女子,要么就是发作撒泼,要么就是感觉到害怕,可她都没有,反而像是高高在上,不屑与那些人一般见识似的。”
杜钰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青白了。
世子夫人一惊:“出什么事了?”
杜钰此时却哪里跟她解释得出来?
徐鹤抛弃了的糟糠之妻能赶在他与段家议婚之时突然寻到京来,这本身就可疑。
不过当时杜家不便强买强卖,又碍着在其外祖与舅舅身上动过的手脚让人拿住了把柄,杜家选择了隐忍不发。
可如今派去洛阳寻找何家的护卫却拿回了徐家的贺氏并不是真的贺氏的结果——
贺氏不是真的贺氏,那她是谁?!
那日在茶宴之上,晏北对着她失态,这个鳏夫多年来对别的女子目不斜视,唯独有反应的就是这一回!
而且也不管她已是有夫之妇!
这两人从前是什么关系,杜钰已没工夫探究,他只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认识他靖阳王!
再联系起晏北后来两次催办何家血案的反常,这女子什么来历,岂不是已经呼之欲出了吗?
她起码也是魏章的同党!
杜钰方才就是想到这里,然后迫不及待进来向内宅女眷求证的。
二少奶奶的这席话,一下就把他的心劲给打下去了!
可以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满不在乎的路过,且还能摆出那般高傲的姿态应对,那得是什么样的人?
或者说,会冒充状元夫人前来杜家的,还能有什么人?
前天夜里,褚昕也曾经猜测过杀死何建忠一家的凶手来历,只是那时杜钰也不敢想,一个被所有人亲眼认定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他最多也只敢想,这人只是比魏章地位高些罢了。
可如今杜钰还能这么想吗?
徐鹤是堂堂状元郎!
晏北也是高高在上的靖阳王!
只有永嘉郡主,才有资格做到同时与他们接触!
也只有她才能有本事,把何建忠一家全灭,又在飞云寺那样的围堵之中,抢在何晖的前面把张少德给杀了!
一脑袋冷汗冒了出来。
屋里的妯娌也看着他不对劲:“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杜钰摆了摆手,顶着一张越发青白的脸走了出去。
他万万没想到,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事实,他们父子费尽心思想要追寻的真凶,合着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而且死而复生的永嘉郡主还堂而皇之地进入他们杜家内宅来了!
何建忠血流满地的场景又回到了他的眼前,能够用那样的手段杀人于无形,把阖家所有死去的人前后都串联起来,几乎天衣无缝!
如今轮到了他们杜家,才刚刚发迹三年的他们,顶得住吗?!
更别说朝堂之上还有一个晏北!
“世子,不好了!侯爷被押入狱了!”
才刚刚到前院,迎面便来了人,这一张口,便险些没让杜钰给震得栽下地来!
……
徐家这边,兰琴高兴地撩开了帘子:“郡主,小霍回来了!”
说完她让开路来,小霍响亮的嗓音从门外一路传进来:“主子,我回来了!”
进屋后,少年又长腿一跨,极其利落地磕了个头。
月棠放下手中几本籍案,笑着起身:“我估摸着你今日也该到了。如何,这一路事情可办得还顺利?”
“顺利!”霍纭满脸都是回归的喜色,“属下去到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通过相熟的村邻找到了贺氏。
“她起先十分防备我,我便留下来游说了几日,又帮她打跑了两个落井下石的远亲,她总算信我了。
“不过,回程的路上我们却遇到了杜家的人。”
说到这里霍纭接过兰琴倒来的茶,喝了半盏后敛色:“我们刚刚出洛阳城,就撞上了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贺氏认得他们,她说是前不久去威胁过她的人。
“属下就留了心,倒回去盯了盯,发现他们果然就是杜家的护卫。
“贺氏不会武功,也不会骑马,我只能雇车拉着她,想着我若埋头往前走,十有八九会让杜家这批人追上。
“索性我就停了停,等他们先走,然后我再赶路。回来这一路上,便无惊无险,十分顺畅了!
“方才我已经把贺氏安顿在了咱们宅子里,跟琴姑姑请来的婆子交代好了,让她们这几日都不要出去。”
兰琴听到这里,冲月棠笑道:“奴婢就说这是个机灵孩子!”
月棠也笑。随后她顿了顿:“既然杜家的人先你一步,这么说他们也已经回到广陵侯府了?”
霍纭想了想,重重点头:“洛阳过来路程也不算太远,肯定已经到了。”
月棠便起身走到帘栊下,看一眼外头的院墙,然后倒回来道:“杜家既然也派人去寻贺氏,那就说明他们的确怀疑我了。
“杜钰心思机敏,知道我不是贺氏,又有最近一些事情为证,此刻只怕已经琢磨出来了我的身份。”
凳子还没坐热的霍纭立刻站起来:“那怎么办?”
月棠扬唇:“不用慌。该来的总会来的。
“琴娘,你也不要出门了,让郁亭回趟靖阳王府,把这些事告诉给晏北,顺道让他问一问,褚家那边对杜家可有眉目了?”
“不必他去了!”
月棠话音刚刚落下,魏章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刚刚跨进门槛,他就说道:“杜钰已经派了人过来探听郡主虚实了,几个人鬼鬼祟祟在徐家东角门外,抓着进出的下人打听。
“好消息就是,褚昕昨夜不是派人去户部侍郎和吏部侍郎府上了吗?
“今日早朝上,就有言官在弹劾杜家存有不轨之心了。先是有人告杜家家产来历不明,随后就有人举报杜明焕心存不轨,暗中对皇上不敬,私下口吐狂言。甚至还拿出了杜家与沈家人暗中勾连的证据!
“就在半个时辰前,皇上已经派宫中侍卫把杜明焕给拿下了!
“与沈家勾连?”兰琴道,“这不是瞎说吗?这褚昕果然下手狠!皇上定然不能饶得了杜家了!”
说到这里她眉头一皱:“是了,如果穆家真是褚家同谋,这种时候则更加会发力,一鼓作气把杜明焕摁死!
“这下杜家倒是死得容易。”
月棠点头:“褚家想怎么着,我就偏不让他如愿。
“——魏章去把杜钰盯紧。
“然后我写封信,你顺道送过去给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