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舒的疑惑还是被周妈妈发现了。
竹庐被修缮的很好。
屋基被抬高了很多,与地面之间被圆木隔开了一截距离,这也更大程度的隔离了湿气与潮气。
宽大的屋檐将走廊遮的严严实实,连接着两处小亭子。坐在亭子里,一处能看到山泉潺潺,竹海静谧。另一处则能看到云雾卷舒,俯瞰太湖,赏落霞孤鹜。
不得不说,宋祖父真的很会选位置。
印舒被引着参观了一番后,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
而竹庐内更是合印舒的心意。
竹庐内的地面都是木板严丝合缝拼接而成,除了会客室,堂屋,厨房以及柴房杂物房,还有一个宽敞的书房,以及四间卧室。
卧室周妈妈占了一间,宋纶与印舒共用一间——按照宋纶的话来说,平时印舒晚上有什么事,他也能及时发现。
印舒看过了,那卧室很宽敞,被几扇大屏风给隔成了两处空间,一半归印舒,一半归宋纶。
平时宋纶都会在书房用功很晚,基本都会睡在书房那边的小榻上。
这些先按住不表,印舒最满意的,就是书房也分成了两半。
中间是高高的书架,是之前印舒拜托人定做的书架,上面摆放的是宋祖父留下的藏书。
然后左边归了宋纶,右边归了印舒。
两边都有书案,只是宋纶这边摆放着读书写字用的各种器物,而印舒这边,也摆放着纸笔,可更多的,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盒子,里面是印舒用来制作绒花的各种材料。
两边都有两扇大大的窗户。窗户上覆盖着雪白的窗纸,就算关着窗户,光线也很好。
相较于宋纶那边的木椅,她这边的椅子和凳子上都放着软软的垫子。
印舒尝试着坐了坐,真是舒服哈哈。
一路跟着她的周妈妈看着她脸上纯然的欢喜,脸上的笑意也满是慈爱。
直到宋纶寻了过来。
“我们上次采的竹叶心已经制成茶了,要尝尝吗?”
“要。”印舒立刻答应下来,周妈妈也微微低头退后了半步。
“厨房中备着一些点心,老奴去端一些过来。”
印舒跟着宋纶来到那处能看到远处太湖的小亭里坐下,宋纶提起已经烧开了水的红泥小炉,为她沏了一盏茶。
“来,尝一尝。”
周妈妈端来了点心后,退到一旁,就发现印舒脸上的喜色慢慢淡去,眉宇间还是有些迷惘。
这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周妈妈小心看了看宋纶。接收到她的疑惑,宋纶放下茶杯,看向印舒。
“不如你问问周妈妈?”
周妈妈立刻看向印舒。
犹豫了一下后,印舒还是将心中的困惑讲了出来。
听完了印舒的困惑后,周妈妈有些无奈。
“姑娘,您和她不一样。对她那样的出身来说,只要被人正式纳做妾室,那她的户籍自然也就能跟着夫家抬籍,摆脱贱籍这个身份。
哪个好人家的女儿家,愿意顶着那样的贱籍过一辈子呢?”
“可是...”印舒还是有些不理解。“她明明已经被赎身了。”
“赎身是赎身。”宋纶在一旁补充。“户籍是户籍。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她的卖身契,都还在宋志明的手中。
我们那位志明族叔,可是捏着她的命脉。”
看着眼前茶杯中慢慢消散在空气中的热气,印舒缓缓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见她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宋纶不由蹙眉。
“娘子,不管她如何可怜,都不是以此来伤害你的理由。”
“我知道。”印舒勉强笑了笑,转头看向远处被朦胧暮色笼罩的太湖,眉宇间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怅惘。
她没有同情那个雨荷姑娘。
但是她的心里就是有些难过。
原来的她在看到宋家村过的难,所以想着改良蚕桑,这样宋家村有了钱,困境自然也就解除了。
可这个雨荷姑娘的事,却让她的心情沉甸甸的。
雨荷聪明吗?
那是肯定的。
印舒丝毫不怀疑,如果雨荷能换一个身份,肯定能过的更好,更耀眼。
可她被困死在这个身份里,为了摆脱贱籍,她不知道要付出多少。
可就算这样,她也只能去做。
这个时代的底层百姓,还有女子,总是格外的艰难。
如果她不是拥有前世几十年教育带给她的底气,设身处地之下,她的心里,甚至会忍不住惶恐。
这样的压力让她觉得有点窒息,忍不住,想要去改变一些什么。
可现在的她,又能改变什么?
周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印舒的情绪忽然就低落了下去,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坐在印舒对面的宋纶将她眼底的灰蒙看得清楚,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皱眉。
他同样不明白印舒为什么会忽然变得低落起来。
要知道从一开始到现在,印舒始终都是坚韧的。
面对各种艰险,她首先想到的,从来不是放弃,而是寻找出路。
那么现在,她为什么会这样情绪低落?
因为那个雨荷?
将所有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宋纶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一点明悟。
沉下心,他首先抬眼看向周妈妈,示意她先离开。
周妈妈虽然心中担忧,却也明白她留在这里没有什么帮助。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宋纶身上后,周妈妈悄悄行了一礼,悄然退出了亭子。
直到看不到周妈妈的身形后,宋纶才再次看向印舒。
“印舒。”
将印舒的视线拉到他的身上后,宋纶为她倒上一杯热茶。
“你与她们,不一样。”
将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后,宋纶紧盯着印舒。
“如果你觉得难受,那就将你觉得难受的,全部掀翻,然后重新改造成你喜欢的。”
掀翻?
眼中的光渐渐凝聚,印舒的眼神一点点聚焦,落在宋纶的身上。
“那会很困难。”
“只要你想做。”宋纶见她的眼眸一点点亮起,脸上也不由带上了笑。
“那就不会难。”
信心一点点被拢紧,许久后,印舒失笑。
“你说的倒是简单。好像你很有经验似得。”
听着她的嗔语,宋纶端起茶杯轻轻啜饮,眉眼低垂间,将那抹怪异的笑容给悄然掩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