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琢磨着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要主动前往北境、西荒与南疆?”
席初初点头,声音又软又糯,说出的内容却狂妄至极:“朕的野心,可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哦~父皇。”
她重新站起身,龙袍曳地,姿态慵懒却又带着致命的压迫感:“光是把人关在后宫里有什么意思?迟早会变成一无是处的漂亮棋子。朕不仅要他们的人,更要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土地、军队、民心……朕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掌控,是彻彻底底的征服。”
她转过身,看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广袤的疆域,语气带着一种帝王独有的自信与无限的向往。
“把他们最大的难题变成朕的功绩,把他们赖以谈判的筹码变成朕的囊中之物……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殿内一片死寂。
太上皇看着她娇小却仿佛蕴含着无穷能量的背影,看着她那软糯侧脸上绽放的、与野心完全不符的甜美笑容,久久无言。
他终于确定,他这个女儿,骨子里的疯狂和掌控欲,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她,似乎真的找到了将这份病态的野心,付诸实践的道路。
“你现在倒是不怕他们了?还敢去他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之前在自己的地盘选个后宫,都瑟瑟发抖。”太上皇戏谑道。
席初初挑眉:“朕才不怕呢,朕现在身后可是有着一大堆人撑腰。”
他看着她那得瑟的小模样,话锋一转,又道:“既然公事谈罢,那接下来该谈一谈私事了。陛下,后宫之事,你待如何,如今萧瑾拒绝,这凤君之位总不能一直悬空着吧?”
太上皇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紫宸宫内漾开细微的涟漪。
席初初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扭头看向一旁的萧瑾。
她的目光很直接,带着她一贯的、不太掺和复杂情绪的透彻,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既成事实。
然后,她转回头,语气干脆利落,甚至有点理所当然的洒脱:“朕之前一时情急,的确有失严谨,他若不肯嫁,朕便不强娶。”
“不过他的名声……确实因朕之故受了牵连。朕会弥补,赐他爵位,享双俸,再划两个皇庄给他,保证他以后就算躺着吃,也能过得比谁都舒坦。”
萧瑾闻言,心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像一只被雨水打湿、折断了翅膀的雏鸟,蜷缩在华贵的鸟笼角落。
明明渴望温暖,却因为自身的残破和污浊,只敢用最决绝的方式,将那份温暖推开,然后独自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舔舐鲜血淋漓的伤口,发出无声的哀鸣。
她考虑得很实际,既然萧瑾不愿意留在宫中,那她就将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安排好,她的付出直白又笨拙,却毫无虚情。
太上皇看着皇儿这副“朕受点委屈不要紧,都由着他”的榆木模样,简直气笑了。
人他那是拒绝吗?
分明就是等着你去哄啊。
你倒好,人别扭难受着呢,你却半点不怀疑,说什么是什么。
转而看向萧瑾,声音沉缓了些,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萧瑾,你呢?抬起头来。你当真宁愿舍了这红尘繁华,去那清冷寺庙里度过余生,也不愿留在宫中伴君?”
萧瑾听到太上皇让他抬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但他并未瑟缩躲藏,而是依言缓缓抬起了头。
尽管脸上覆着纱布,遮住了大半容颜,却依旧能看出其下清雅的轮廓。
他的脖颈挺直,肩膀舒展,那是自幼严格家教刻入骨子里的仪态,并不会因伤病和自卑而真正垮塌。
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睫,和纱布边缘露出的一点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煎熬。
他的声音透过纱布传出,有些闷,却依旧能听出原本的清润底色,只是此刻染上了浓重的沙哑和痛苦。
“回太上皇……萧瑾……心意已定。”
他顿了顿,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都浸着苦涩:“陛下……天之骄子,瑾……福薄缘浅,不堪匹配。”
他说得艰难,却条理清晰。
他不是因为畏惧而逃避,而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不堪,也太珍视那份自幼相伴的情谊,不忍也不能让它染上丝毫污点,才选择彻底远离。
天知道,当太上皇说女帝当众宣布他是她的凤君时,他内心是如何的情切汹涌澎湃,可为什么一切偏偏要天意弄人,让他不堪如此!
席初初见他如此决定地拒绝自己,心头那股被她忽略的奇怪窒闷感又涌了上来。
就好像……小时候她兴高采烈地把最喜欢的、粘牙的麦芽糖送给月妃,她却将它置于一旁放着,直至它坏了,被其随手给扔了。
她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抛开。
太上皇也是懒得听这一对“小鸡互啄”了:“既是你自行放弃的,往后莫要后悔就是,眼下陛下来接你了,你便随她回去吧。”
他起身,两人行礼,太上皇最后给了女帝一个眼神,便与宫人离去了。
席初初接收到了,她心念一动,便又按压在心底。
她对萧瑾笑得毫无心机:“你不必心存负担,这件事情本就是朕自作主张,等你伤好点,朕便送你回萧府,你爹他们肯定也想你了。”
萧瑾听到“回萧府”三个字,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心底涌起巨大的酸楚和一丝解脱般的渴望。
他低声道:“谢陛下……瑾……想早日回府。”
他渴望回到那个能让他藏起所有狼狈、独自疗伤的地方。
“这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萧家被烧毁,你爹将你嘱托给朕照顾一段时日,待他安置妥当。喏,还有这个你拿着,等脸上结痂掉了以后,每天记得涂,不许偷懒。”
她递上一个漂亮的玉盒,上面贴着一张纸“玉容还颜膏”。
“这是什么?”
“祛疤的。”
萧瑾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玉盒。
没用的,他想。
他从来未听说过,哪一个囚犯烙在身上的印疤能够被消除的,尤其还是在脸上。
但他还是伸出了那双被纱布包裹得严实的手,稳稳地接了过来。
动作间依稀可见昔日的秀雅的仪态,他轻声道:“……是,谢陛下。”
语气恭敬,却带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席初初眯了眯眸,心底顿生不爽。
她忽地伸手,避开他的伤痛处,捧起他的脸凑近:“朕这次见到你,一次都未看见过你的眼睛,你是在躲避朕吗?”
她忽如其来的强势之举,让萧瑾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