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何况,按《大胤律》,谋逆大罪,可先斩后奏,此时再将后续禀报于陛下,亦可免陛下之烦扰。”
以前,她不都是这样的甩手掌柜吗?下面的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需事后补个报告给她就算了事。
席初初当然知道。
曾经“昏君”、“暴君”,什么“无能”“无知”这些暗地里盛传的骂名都属于她,当然她也不在乎,谁会在乎一个在她眼中虚假的世界评价啊。
可现在不同了。
不仅是因为她觉醒了。
更是因为她明白,即便死后重生,她也再回不去曾经的那个世界了。
从此以后,她只是大胤朝的女帝席初初。
眸色一冷,唇角却微微扬起,笑意不达眼底。
“哦?先斩后奏?”她缓缓站起身,龙袍广袖一拂,声音陡然凌厉:“那林相可知,按律,三品以上官员问罪,需朕亲笔朱批?”
林崇明面色微变,这事如果皇帝硬抓着不放,的确属于他的过失犯错,但他仍强撑镇定:“臣以为,事急从权,且此事裴督主亦知,他……”
“事急从权?”女帝呵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有多急?那些边陲国家打到朕的皇城来了吗?还是说,你认为搬出曾经那一套,举着裴燕洄的招牌就能够免于问责?那好,朕今日告诉你,行不通了!”
她目光扫过这些不忠之臣,见他们在她的视压之下,禁不住僵硬紧张,最终落在林崇明身上,一字一顿道。
“林相,你擅自调动禁军,未奉诏而抄没大臣府邸,已是僭越。更遑论,太傅乃朕之师,纵有罪,也当由朕亲自定夺。”
林崇明心中大为震惊,眼下这个女帝令他十分陌生。
就像打盹酣睡的猫,有一天,忽然睁开了眼睛,对上它的视线后,才发现它哪里是什么家宠弱猫,而是只要吼叫一声,便能使天下自主颤抖,万众生灵俯首称臣的王。
他打了一个激灵,眼神有些慌乱。
但女帝长久以来的无作为,又让他慢慢安定下心来。
“陛下这是何意?”
席初初不再与他周旋,直接下令:
“来人,暂收林相印绶,禁足府中,待朕彻查此事。”
终于意识到女帝的意图,林崇明脸色阴沉:“陛下,臣自问所行所事皆国朝廷安危,皆为陛下效忠,若陛下执意如此,臣只能请太后定夺了。”
殿中禁军一直踌躇,没有第一时间上前。
刑部尚书亦帮腔:“陛下!林相乃辅政大臣,一心为君,若贸然责罚,恐朝局动荡,请陛下三思。”
席初初这下真动怒了,她这人就是这样,气得越凶,笑得越无害漂亮。
“三思?朕只是让林相‘暂歇’罢了,尔等又何必惊慌?等朕哪日真的罢免了他,你们再来求情吧。”
她阴森地注视着阶下禁军统领。
“朕再说一次——”她的声线娇软拖慢,但字字如淬了冰:“拿下林崇明。”
禁军统领赵肃额头渗汗,却仍按刀不动:“陛下,林相乃朝中重臣,若无确凿罪证,便将其抓拿禁足于府,臣恐陛下将来无法与太后交待啊。”
殿中死寂。
林崇明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拱手道:“陛下年轻气盛,难免为了自己的伴读意气用事,老臣理解。不如陛下先回宫歇息,一切待明日早朝再议?”
他在逼她退让。
席初初忽然笑了。
还是大笑。
她点头:“看来,朕是调动不了禁军了,一群喂不熟的狗,朕要来何用呢?”
她抬手击掌。
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几十名玄甲卫,领头的青年将领单膝跪地:“北衙玄甲卫指挥使秦琰,叩见吾皇陛下。”
其他玄甲卫的动作快得惊人。
仅一个手势,数十名铁卫如黑潮般涌向禁军。
没有喊杀声,没有兵刃碰撞,这些精锐死士的匕首精准抵住禁军后腰要穴,另一只手已卸掉对方佩刀。
盔甲碰撞声中,胜负几乎转眼间就决定了,禁军们一个个面如死灰,浑身剧颤被压跪于地。
玄甲卫是太上皇培育的死士,历来只认天子私印不认虎符!
一室倒抽冷气声中,玄甲卫已代替了禁军,听从陛下发号施令,将一脸铁青的林崇明带离了御书房。
席初初环视剩下的人,她的唇角天生微微上扬,不笑时也像噙着三分春意,一双杏眼圆润如幼猫。
而此时,她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阶下颤抖的臣子,黑瞳仁在烛光里缩成两点寒星。
“太傅一案,朕会亲自过问。若萧家确有谋逆之实,朕绝不姑息,但若有人构陷忠良……”
她笑了。
右颊先陷出一个小梨涡缓缓道:“朕,也绝不轻饶。”
被盯着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官员已经汗透重衣,一张张脸,白得跟鬼似的,心中惊疑不定。
“一、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当所有人都退出后,席初初才松懈地一屁股坐下,她心情很糟糕,很恶劣,她想,她若再开心不起来,指不定疯症又要发作了。
她刚才已经很努力压抑自己的暴戾与嗜血冲动,要不然这些个别有用心的臣子她指不定一个个拿来当西瓜砍了。
“小哭包……你别怕,朕一定会守护好你跟你的家人。”女帝轻声呢喃。
她抬起眸:“阿丑,顾沉璧他答应了吗?”
——
而在城外一处隐蔽的山洞中,萧瑾缓缓醒来。
赵叔见他睁眼,连忙递上水囊。
“少爷,您醒了。”
萧瑾没有接水,只是怔怔地望着洞顶:“……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赵叔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存的信:“老爷早有预感,命我在紧急时刻将这个交给您。”
萧瑾颤抖着拆开信,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儿云澜(萧瑾的字),若你见此信,则萧家大难已至。莫要悲伤,更莫要冲动,林相专权,欲除我久矣,然他并非背后之人,对方对萧家构陷,实为剪除陛下羽翼。汝当隐姓埋名,保全自身,他日若有机会,再为萧家洗冤……”
信纸被泪水浸湿,萧瑾将它紧紧贴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