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初初暂时压下对“灵犀”种子的好奇感,重新将注意力摆回朝堂之上。
“林崇明辜恩负义,罪证确凿,丞相之位不可久悬。今日,朕便任命新任丞相,总领朝政,辅佐朕治理天下。”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心中却“咯噔”了一下。
丞相?
谁啊?
女帝这次又打算安排什么人来顶替林丞相?
他们环顾四周,心底猜测究竟是谁被女帝“青睐”上了,倘若那一位德不配位,或者资历与声望不够,他们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这一次,他们意志坚定得像铁一样强硬!
席初初一摆袖,对身边内侍示意。
内侍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宣——新任丞相,顾沉璧觐见!”
顾沉璧?
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都不算陌生。
当年,在女帝最叛逆乱来的时期,为了一个阉党,她将一位极有才华、政绩斐然、却因性格刚正前丞相被贬为了庶民,为羞辱其尊严,不允他入百职,只能倒夜香洗马桶为生。
他……他不是早已沉寂多年了吗?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自殿外明媚的晨光中缓缓步入。
他穿着簇新的丞相官服,步伐沉稳,气质清癯,他并非浓墨重彩的昳丽,而是如山间朗月,林下清风,一种洗尽铅华、历经沉淀后愈发惊心动魄的绝代风华。
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一步步走过长长的御道,仿佛走过了数年被打压、被遗忘的时光,最终在这权力的巅峰,重新回到了所有人的视野中央。
当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众人眼帘时,满朝文武顿时哗然。
真的是他啊!
那个当年被誉为“政事堂后无来者”、却又昙花一现般消失的顾沉璧、顾相!
他竟然咸鱼翻了身,被女帝直接从泥潭中又重新拔擢到了丞相之位?!
这……这简直比林丞相倒台本身更让人震惊!
这一位……还真、真就喷不了了。
女帝此举,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将彻底打破过去的格局,不再感情用事,重新启用曾经被打压的人才。
顾沉璧走到御阶之下,撩袍跪倒,声音清朗沉稳:“臣,顾沉璧,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席初初看着阶下的顾沉璧,下巴微抬,眼底露出骄傲、得意的笑意。
他身姿挺拔如松竹,穿着那身崭新的丞相紫袍,宽袍大袖更衬得他身形清瘦颀长,却无半分弱态,反似一柄藏于名贵鲨皮鞘中的古剑,温润其外,锐利内藏。
都瞧瞧吧,这不愧是她相中的丞相,就这么往朝堂上一摆,那都是自有一番令人折服的雍容气场。
这下看他们又要怎么说。
“顾爱卿平身。日后朝政,还需爱卿多多费心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以报陛下重用之恩!”
顾沉璧起身,转身面向百官。
百官一怔,随即一个个没有窃窃私语,没有片刻迟疑,一种无形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共识在百官之间迅速流转。
只见以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为首,文武两班官员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般,极其自然地、整齐划一地朝着顾瞻所在的方向,躬身、拱手、长揖及地。
动作流畅而庄重,带着官场特有的仪式感,却又比寻常礼节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重与叹服。
“参见顾相!”
“贺喜顾相!”
“下官等,参见丞相!”
他并未惊慌失措,亦未有丝毫得意忘形。
清癯的面容上一片沉静,如同深潭古井,波澜不惊。
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正面受礼,以示谦逊。
随即,他从容抬手,袍袖随之轻摆,动作优雅而沉稳,向众人还了一个标准而无可挑剔的揖礼。
姿态不卑不亢,风度雍容天成。
“诸位同僚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却自带一股令人心静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顾某蒙陛下信重,忝居相位,日后朝政事务,还需仰仗诸位同僚鼎力相助,同心同德。”
变了,一切都变了。
如今端坐龙椅上的女帝,用她一系列雷霆手段和出人意料的人事任命,令他们警醒了风向的转变。
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果然不是错觉,女帝果然要开始重新掌控朝纲了。
而他们……也该重新审时度事,考虑未来的立场与决定了。
——
二皇女席成珺的府邸内,熏香袅袅,琴案上摆着一架焦尾古琴。
可她却并无心弹奏,只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绷紧的琴弦,发出不成调的沉闷嗡鸣。
一名心腹侍女脚步匆匆却又极力放轻地走入内室,屏息垂首,低声禀报了今日朝堂上接连两道石破天惊的消息。
其一,林丞相以谋逆大罪下狱,林家势力遭雷霆清算;
其二,沉寂多年的顾沉璧,竟被女帝起复,一跃成为新任丞相。
“哐当——!”
一声极其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
侍女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只见二皇女不知何时已霍然站起,身前小几上那个她平日最珍爱、价值连城的白玉瓷瓶已粉身碎骨。
碎片和瓶中的清水、残梅溅了一地。
席成珺的手还维持着挥落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
她那张肖似母,却更显娇媚明艳的脸上,此刻迅速蔓延开的,是压抑不住的屈辱与愤怒。
“顾……沉璧……”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她的齿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淬毒般的寒意。
她为了得到这个男人的支持,费了多少心思?!
多少次放下皇女的尊驾,亲自前往他那偏僻简陋的居所?
多少次携重礼而往,却连门都进不去?
多少次投其所好,与他谈论诗词歌赋、治国策论,试图打动他?
可他呢?
永远是那一副清冷疏离、油盐不进的模样,用最礼貌也最冷漠的态度,将她所有的示好与招揽拒之千里之外。
说什么“闲云野鹤,不问朝政”,说什么“才疏学浅,不堪驱使”。
她甚至一度以为,这个男人就真的如此清高孤傲,绝不会再为任何权势折腰。
可现在呢?
他却接受了,他接受了席初初那个女人的征召!
回到了那个曾经将他贬黜出京、几乎毁了他仕途的女帝身边,成为了那个女人的丞相!
凭什么?!
她席成珺哪一点不如那个疯疯癫癫、行事乖张的妹妹?!
为什么父皇、顾沉璧,全都对她宠爱有加,死心踏地?!
巨大的不甘和一种被彻底羞辱、背叛的感觉如同毒火般灼烧着席成珺的心脏。
然而,这股怒火尚未平息,另一层更深的惊疑迅速浮上心头。
林丞相倒台?
这老狐狸根基深厚,与太后兄妹情深,党羽遍布朝野,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扳倒?
还是以“谋逆”这种绝无翻身可能的重罪?
女帝哪来的这般雷霆手段和确凿证据?她何时变得如此……果决狠辣了?
以往她因为太后的缘故,向来对林氏忍耐几分,难不成是因为萧瑾的缘故?
太后娘娘的态度更是诡异,据她安排在宫中的眼线回报,太后不仅没有如同预料般竭力营救兄长、与女帝激烈冲突,反而……反而下旨斥责林丞相,表态支持女帝?
这简直荒谬,太后与林丞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怎么可能如此大义灭亲?
除非……
除非太后自身也受到了极大的胁迫,或者……发生了某些她无法理解的变化?
席成珺的指尖冰凉。
这一连串的事情透着一股浓重的、不祥的诡异气息。
“收拾干净。”良久,席成珺声音已变得异常平静,却比之前的失态更令人害怕。
她缓缓坐回椅中,目光幽深地望向太极殿的方向,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顾沉璧……席初初……”她低声自语。
这一刻,二皇女收起了所有的轻视。
她意识到,一切已经变了,她不能再以过去的眼光来看待席初初了,她必须重新评估她的对手。
新丞相顾沉璧上任后的第一把火,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烧向了近期的萧家案。
他没有大张旗鼓,却动用了令人心惊的手段。
不过短短数日,刑部大堂之上,便接连提审了数名构陷萧家的关键人物。
这些昔日林党的爪牙,在顾沉璧那清冷锐利、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在层出不穷、精准打击的如山铁证面前,心理防线相继崩溃。
一份份染血的口供被重新翻出,一条条被歪曲的证词被逐一驳斥,一桩桩精心编织的罪名被彻底拆穿。
顾沉璧逻辑缜密,言辞犀利,将那一场针对萧家的阴谋层层剥开,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原来一切皆是下大狱的林崇明诬陷坑害,所谓的“举报”“罪证”皆是他伪造。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只有顾相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众人心上,也敲碎了覆盖在萧家冤屈之上的厚重冰层。
最终,顾沉璧呈上厚厚一卷翻案陈词,证据确凿,条理清晰,无可指摘。
女帝当庭下旨,为萧家平反昭雪,所有罪名尽数洗刷,追还爵位,发还抄没家产。
朝臣也算看明白了,前林丞相这是“一鲸落,万物生”啊。
旨意下达的翌日,大朝会。
百官心思各异,仍在消化萧家翻案带来的震动时,宫门外,一道消瘦却挺得笔直的身影,缓缓步入众人的视线。
那是萧太傅。
他并未穿着象征身份的朝服,只一身得体的普通青色儒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色因久中毒素和囚禁而显得苍白。
但那双曾经睿智矍铄的眼睛,却重新燃起了灼灼之光,平静中透着历经磨难后的坚韧与淡然。
他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
那日刑部投毒一事,一直没有个准信,大理寺在查,刑部在瞒,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萧太傅安然无恙。
萧太傅步伐沉稳,一步步走过长长的御道,无视两侧投来的各种震惊、复杂、探究的目光。
他走到御阶之下,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拜下去。
“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因身体虚弱而略显沙哑,却清晰有力,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席初初看着阶下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臣,抬手道:“萧爱卿平身。萧家蒙冤,让你受苦了。”
“臣并未受苦,一切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萧太傅缓缓起身,语气平和。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从那件普通的青衫内襟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他双手将其高高捧起,朗声道:“陛下,此乃祖帝所赐虎符,可调北境三军,昔日蒙冤,臣深知此物关乎国本,不敢有失,故拼死藏匿,以致引来诸多猜测与祸端。如今沉冤得雪,天下清明,臣恳请将此兵符,归还陛下,物归原主,国本重安。”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兵符?!
原来那引得各方势力觊觎争夺、甚至为萧家招来灭顶之灾的北境兵符,竟然一直都在萧太傅本人手中,而非如外界所猜测的,在其子萧瑾身上。
席初初也吃惊地看着萧太傅,此时他待她目光温和,眼中全然是一片赤诚与坦然,再不见之前对她各种不满与挑剔了。
【叮——收服心腹 1,奖励积分 10。】
她示意内侍上前,将兵符接过,呈送御前。
“萧爱卿忠贞体国,于危难之际护持兵符,功在社稷。”席初初的声音清晰:“朕心甚慰。即日起,官复原职,重领太傅之衔,入阁参赞机务!”
“臣,谢主隆恩,必当竭尽残年,辅佐陛下,以报天恩!”萧太傅再次深深叩首。
当他重新站起身时,虽依旧身着布衣,却无人再敢小觑这位历经大起大落、忠毅无双的老臣。
萧太傅与顾丞相的回归,以及兵符的顺利收回,让一众朝众都为女帝其惊艳绝伦的手腕惊叹连连,亦赢得了朝野更深的敬畏。
为萧家平反的旨意一下,席初初就迫不及待地起身离座,甚至连朝会后续的议程都无心主持,全权交给了顾沉璧去忙。
她脚步匆匆,甚至带着几分罕见的轻快,穿过重重宫阙,直奔寝宫。
“小哭包!萧瑾!”
人还未到殿门,她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邀功意味的声音便先传了进去。
“你父亲,他没事了,朕为你们萧家翻案了,你们萧家清白了!”
她想象着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如释重负的哭泣?还是激动不已的笑容?
却意外地没有看到那个预料中会激动起身、甚至可能又要红着眼眶谢恩的身影。
软榻上空空如也,锦被叠得整齐。
“人呢?”席初初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