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房比想象中要干净许多。
相较于刑部大牢。
大理寺少卿沈砚冰陪同席初初一路从幽暗的走廊尽头走来,然后看到了那一间特意安排的上等牢房。
牢房内特意打扫过,不见杂乱污渍,厚实的稻草上铺了被褥、枕头,还安排了案几椅子,灯烛,出恭的角落还摆了一张屏风……
萧瑾靠在墙壁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铁窗透进来的一线天光。
他穿着一件素白洁净的囚衣,衣襟处沾着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但身上的伤确实已经被妥善包扎过了。
她一愣。
然后偏过头,看向沈砚冰如玉雕琢的完美侧脸:“你弄的?”
沈砚冰这人看起来就是那种公正无私的人,虽然受她威胁,可能做到这样尽心尽力,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陛下可满意?”他淡淡问道。
席初初拍了拍他的肩膀,连连点头:“面冷心热是吧,朕懂,你对朕如此忠心,朕记下了。”
她越过他,径直上前。
“开门。”她低声命令。
“是。”
身后的狱卒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铁锁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砚冰看着她的背影,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很浅淡的微笑,似水上涟漪,一瞬扩散即消失了。
萧瑾听到动静,麻木的眼神看过去,在看见是席初初时,先是一愣。
随即,他却是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牢门。
“都退下。”她挥退左右,独自走进牢房。
所有人都退出去了,甬道处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人都清空了,萧瑾仍然固执地背对着她。
席初初不开心,于是绕到他面前,他又转开。
她再绕,他再转……
就像小时候,每次她生他的气不理他,他总会这样不厌其烦地围着自己转圈,直到她破涕为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七岁那年,他为了哄她开心,爬上御花园最高的梨树摘果子,结果摔断了手臂,十二岁,她因默背不出《资治通鉴》被太傅责罚,是他偷偷塞给她他亲手抄写的小抄,十五岁及笄礼上,她不情不愿登上皇位,是他说要入朝为官,为她鞍前马后……
而现在,她站在他面前,却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萧瑾。”她唤他的名字,声音无奈:“我想看看你,别躲着我行吗?”
他僵了一下,终于停下较劲的行为。
她转过去,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鼻尖微微发红——这是他要哭的前兆。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爱哭鬼。
后来她当了皇帝,看上了裴燕洄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了。
“陛下,您来做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来看你啊。”席初初回答他。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
“我爹他们……没事吧?”
“你爹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身体还没有养好。”席初初顿了顿:“你娘跟兄弟姐妹他们都没事,毕竟不好解的毒药都挺贵的,他们只给最贵重的太傅下了最狠的。”
萧瑾被她这句话噎住,表情一时哭笑不得。
他爹的确曾经贵重,朝中元老,太上皇钦点的辅政大臣,也是女帝的老师。
席初初从旁边搬来一个凳子,坐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现在也没有别人了,你跟我开诚布公谈一谈吧,你之前为什么要杀朕?”她可不想跟他之间有一个结永远解不开,这事她想不通,也过不去,所以她必须问出来。
萧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因为你在梧桐别院杀了赵叔,还想要萧家所有人的命。”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席初初当即愣住,随即恍然大悟。
“朕没有。”她拍着大腿站起来,又气又无语:“那日朕的确猜到了你在梧桐别院,也去找你了,可到了那里并没有看到你,你若不信,可以去问玄甲军,问内侍监,问影卫……”
萧瑾低下头。
“我已经知道了。”
席初初气得磨牙。
“你现在知道了,之前为什么不信朕?”
“对不起……”他小声嗫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刚才不想跟她面对面,就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太蠢了,竟中了别人的离间计,还险些铸成大错。
他从小跟陛下一起长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她不会一面想杀他,还一面与他演戏救他……
席初初听到他后悔无比的道歉,心一下子软了。
这个小哭包突遇变故,以为自己被她背叛,一时失了分寸很正常。
谁能一下就猜到那个“女帝”是假的啊,她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误会解除了,你过来让朕看一看。”
萧瑾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了过来。
席初初仔细打量着他——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但好在其它方面都还挺好的。
“弯腰。”她板着个脸,命令道。
他乖乖俯身,席初初则趁机将袖中藏着的匕首迅速塞进他手中。
“别相信任何人,除了朕。”她压低声音:“保护好自己,朕会尽快给你们萧家翻案,再放你出去的。”
萧瑾的手指触到冰冷的金属时明显一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将匕首藏进袖中。
他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
看着他这副愧疚到予取予求的模样,席初初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他的脸比想象中要凉,皮肤却依然如记忆中那般柔软。
萧瑾瞪大了眼睛,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她眯了眯眼睛,娇横道:“以后不准再躲着朕了,你都做错事了,还不努力讨朕欢心,弥补过错吗?”
他一下慌乱了起来:“我、我会的……”
“小哭包……”席初初盯紧他的眼睛,眼神深幽,正色道:“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朕都会护着你的,所以不要怕,也别放弃自己。”
萧瑾眼底伪装的坚强都倏地化成了水汽,他忽然单膝跪地:“萧瑾,遵旨。”
走出大理寺时,天已全黑。
席初初抬头望向满天繁星,想起萧瑾十岁那年曾指着星空对她说:“初初你看,那颗最亮的是紫微星,代表帝王,旁边那颗小一点的是天相星,是辅佐帝王的重臣,它们永远在一起,就像我和你。”
如今紫微星依旧明亮,而天相星却隐没在乌云之中。
“易容术……这不是千机阁的拿手好戏吗?难道想离间萧家与朕的人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