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土路上“哐当哐当”颠得厉害，车板缝里漏下来的土渣子都溅到裤腿上。
叶蓁蓁半边身子贴着三哥，一只手牢牢护着二丫的后背——这孩子昏睡在张寡妇怀里，小脸白得像张纸，连呼吸都轻得快摸不着。
另一只手攥着叶卫华的衣角，攥得指节发白，不是怕黑，是怕车再颠得狠点，二丫又疼醒过来。
天黑透了，路两旁的树影歪歪扭扭晃着，跟披了黑布的怪人似的。只有前头王家村的方向亮着几点灯火，忽明忽暗，倒成了最实在的盼头。
叶卫华抿着嘴没说话，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很。
每隔一会儿就探手过去，先摸二丫的鼻子——能感觉到气儿匀着出，心就松半分；再碰碰她的额头，不烫，才敢把悬着的气吐出来。
妹妹贴在身边的体温暖乎乎的，攥着自己衣角的手紧得很，那点实实在在的依赖，比啥都管用，让他刚才救人时绷着的劲儿，没散成慌，倒凝得更稳了。
“三哥，”叶蓁蓁的声音被车轱辘声盖得发飘，却没带一点怯，全是挂心，“二丫不会有事的吧？师父肯定能治好她，对不？”
叶卫华转头看她，月光刚好照在妹妹脸上，眼睛亮闪闪的，满是信他的模样。
他重重点头，声音压得低却沉实：“放心，毒血吸得干净，师父手里有方子，错不了。”
这话是说给妹妹听，也是给自己鼓劲儿——刚才在糖坊，勒背带、划伤口、凑嘴吸毒血，那些师父教的法子，没容他多想就全用了，原来那些在油灯下背得滚瓜烂熟的医理，早刻进骨头里了。
也不知颠了多久，前头的灯火越来越近，连王大夫家院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都瞅得见了。
牛车还没停稳，叶卫华就跳了下去，裤腿蹭到车轴上的泥也不管，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院门口早站着个人，正是王大夫——披着件旧布衫，手里提盏马灯，灯影晃得他下巴上的胡茬都在动。显是早听见车马声，候在这儿了。
“师父！”叶卫华喘着气，话却说得又快又清楚，“杏花村二丫，被土斑蛇咬了左踝！弟子先勒了腿根阻毒，划了口子吸了毒血，敷了您给的解毒散，怕有余毒，赶紧送过来了！”
王大夫没搭话，举着马灯往牛车上照。
光落在二丫肿着的脚踝上，又扫过叶卫华汗湿的领口——那衣襟上还沾着点暗红的印子，是刚才吸毒血时蹭上的。
老大夫眼神沉了沉，平日里总皱着的眉头松了点，嘴角抿了抿，没说啥，只道：“抬进来。”
屋里的油灯比马灯亮堂，黄澄澄的光裹着股草药香。
王大夫先蹲下来看二丫的伤口，手指捏着脚踝轻轻按了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最后三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号脉。
张寡妇站在旁边，手绞着衣襟，指节都泛白了，大气不敢出，眼泪在眼圈里转着，就怕老大夫皱一下眉。
叶蓁蓁挨着三哥站，眼睛跟着王大夫的动作转，心里头默念着“没事没事”，小手还悄悄拉了拉叶卫华的袖口——跟刚才在糖坊一样，是想告诉他，自己还在这儿信他。
好一会儿，王大夫才收回手，起身对着叶卫华点了点头：“处置得利落。
勒得及时，毒没往上窜；血也吸得干净，不然这孩子撑不到王家村。”
这话一出口，张寡妇“扑通”就软了腿，差点跪下去，还是叶蓁蓁眼快，伸手扶了她一把。
女人捂着嘴哭，眼泪哗哗往下掉，却不是刚才的绝望，是松了口气的后怕。
王大夫没顾着看她，转身从药柜里抓了把银针，指尖捏着针尾，“嗖嗖”几下就扎在二丫腿上几处穴位，手法又快又准，看得叶卫华眼睛都不敢眨——这是师父平日里教的“阻毒针法”，今儿个才算真见着用到实处。
扎完针，王大夫转身从药柜里抓药材，纸包“哗啦”响，抓完了塞给叶卫华：“去灶房，三碗水熬成一碗，文火慢烧，别熬糊了。火候自己掌，熬老了没用，熬嫩了没劲儿。”
“哎！”叶卫华接过来就往灶房跑，脚步都没顿。
泥炉里的火早灭了，他摸出火石“咔嚓”打着，添柴、引火、架药罐，动作熟得很——平日里在师父这儿打杂，熬药的活儿干过不少，只是今儿个不一样，罐子里熬的是救二丫的药，火大一点小一点，都关系着孩子的命。
他蹲在炉边，眼睛盯着药罐底的火苗，火舌舔着罐底，泛着橘红色的光。罐里的药汁“咕嘟咕嘟”响，热气裹着药香飘出来，呛得他鼻子有点酸，却不敢挪开眼。
刚才在糖坊，李大爷他们说“你别瞎来”的声音还在耳边，可妹妹一句“我信三哥”，让他攥紧了刀；现在守着这罐药，师父那句没说出口的认可，还有二丫越来越稳的呼吸，让他心里头那点“想当大夫”的念头，不再是模糊的影子，倒成了实打实的劲儿。
药熬好的时候，叶卫华的额角又冒了汗。
他小心地把药汁滤到碗里，吹了吹，试了试温度，不烫嘴了才端过去。
王大夫扶着二丫的头，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叶卫华拿着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喂——药汁苦得很，二丫皱着眉哼唧了两声，却没醒，慢慢把小半碗药都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二丫的呼吸就粗实了点，刚才紧蹙的眉头也松了，小脸竟慢慢泛出点红。
张寡妇凑过去，小心翼翼摸了摸女儿的手，热乎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笑着说：“活了……二丫活了……”
王大夫又号了次脉，对张寡妇说：“命保住了。余毒得再喝几副药清，今晚就在这儿歇着，明早再回。”
张寡妇忙着道谢，话都说不利索，要不是叶蓁蓁扶着，早又跪下去了。
王大夫这才转向叶卫华，老眼里带着点亮：“卫华，今儿这事，你没慌，没乱来，处置得对。记住了——行医不光要会看脉抓药，更得有胆子担事，有良心救人。你这性子，算入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