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负手而立，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道袍。
白底金纹的鹤氅，袖口两侧绣着太极与长剑图案。
莲花宝冠，以纯白无暇的九片白玉制成，一根金簪穿过固顶，烨烨生辉。
他紧闭着双眼，却像是在屈尊低首，俯视着眼前的凡人姑娘。
“是你。”
苏阮认出了来者，缓缓站起，沉声道：“那个瞎眼道士。”
瞎眼道士闻言，轻笑地调侃道：“你这称呼，若是让贫道的同门中人知道，是要被扔下……”
“你来做什么？”
苏阮懒得在称呼纠结，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瞎眼道士摇了摇头，似是将她当做了一块顽石，遗憾道：“贫道闭关而出，偶有所感，想起你这个有缘人，便过来看看。”
“那你也看到了，太清派的修士恶意纵火，将这个村子的人灭口。”
苏阮看向瞎眼道士无动于衷的模样，加重语气道：“这一切，皆因你在此地渡劫，你才是罪魁祸首。”
“小姑娘，可不能胡言因果。”
瞎眼道士捏起四指，轻捋须发，振振有词道：“若不是你扔下那两个铜板，贫道又怎能成功渡劫？若贫道没有成功渡劫，你又何必招来这场祸事呢？”
“这因果循环，切记不可只看眼前。”
听到这话，苏阮放弃了理论的想法，因为这人说得好听，却是笃定地撇清关系。
纵使太清派的修士因他而放火，他也不会去讨回公道。
既然没什么好说的，苏阮拍拍衣上尘土，在村子口立下一个空坟冢，以此来祭奠村中百姓。
“嗯，立坟立碑，也算有了香火，等他们入轮回之时，也能更好投胎。”
“你这小姑娘，果真是有几分赤子善心。”
那瞎眼道士一直跟在苏阮的身后，瞧见她弄得灰头土脸，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
苏阮窝着火，放下铲子，怒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瞎眼道士的脸颊抽动，似乎也动了些怒气。
“小姑娘，你要懂得敬畏。”
伴随着他的警告，苏阮的肩膀上忽然多出一股无形的压力，强硬地压着她双膝跪下。
“你他玛……”
苏阮想要开口骂人，却被封住了嘴。
仿佛有一个人按住她的后脑勺，逼着她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稚嫩的额头，渗出丝丝血迹。
“你那两个铜板，助贫道渡劫，便破格收录你这凡人进入太上宗。”
“你本是没有修仙资质的五灵根，但你命中注定，有此仙缘，感谢上苍的眷顾吧。”
这幅高高在上的施舍口吻，让苏阮在心里爆粗口。
我谢你【脏话】了头！
我【脏话】你母亲【脏话】的！
瞎眼道士观察到她的身体轻颤，料定她是因为拜入仙门而激动不已。
轻捋胡须，他故作遗憾道：“若是你的性格柔善些，倒也能收入我门下，做个内门弟子，可惜，可惜了啊。”
他明明是个瞎子，却偏爱观察他人听到这话的反应。
作为太上宗的掌事长老之一，无数人认为自己错过了这个机缘，懊悔到痛苦不已。
拽着他的裤脚，求他再给一个拜师的机会。
然而，他悄悄地观察着苏阮。
却见她从最开始的激动，渐渐平静了下来。
眉眼低垂，仿佛是顺从了一般，眼中却不见任何的懊悔。
“你还有何要说的吗？”
瞎眼道士问道。
苏阮维持着被强迫的跪姿，平静无波地答道：“无以为报，永记在心。”
宛如那村中死寂的一地灰烬。
瞎眼道士摇了摇头，顿觉无趣，转身离去。
“你自己去太上宗吧。”
他像是忽略了眼前的苏阮，不过是个九岁的女童。
既没有告知太上宗的具体地址，也没有给她出远门的盘缠和护身之物。
所谓的了结因果。
不过是了结麻烦。
苏阮定定地看向瞎眼道士离去的方向。
那眼中如灰烬般的死寂，零星冒出几缕火苗，犹如死灰复燃。
“我要修仙。”
“弄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
苏阮走到河边，趴在岸边，洗了个脸。
等她将脸上的灰尘洗净，清冽河水倒影出一张长相普通的面容。
无论怎么看，李二丫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也不知道她倒了什么霉，遇上这些狗屁倒灶的混账道士，白白害了近百条人命。
她循着李二丫记忆中的路线，花了半天的工夫，徒步走到了镇上。
“叩叩叩。”
掠过那些难堪的记忆，她敲响了一户屠夫的门。
“谁啊？”
一道较为娇媚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长相清秀的妇人，乍一见到站在门外的苏阮，吓得脸色全失，又惊又怒地想要重新关上门。
然而，苏阮不怕疼似的，将自己的胳膊卡在门口。
“我父亲没有来，是我来找你。”
听到此话，妇人又低头看向她脏兮兮的模样，以及被夹到青紫的手臂。
到底是自己生下的骨肉，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你真是一个人过来的？是不是你后娘又虐待你了，所以就想跑到我这里来？我都告诉你了，我已经改嫁，是张家妇了，不再是你娘了。”
“上次你爹带着你过来要五钱银子，说好了是最后一次的啊！”
“那五钱银子我才糊弄过去，不可能再给你们一个铜板了，就算你们真的闹开，我也不怕……”
妇人皱着眉头，喋喋不休地警告着一遍又一遍。
苏阮也能明白妇人的意思。
这是李二丫的生母，因为生不出儿子被打骂挖苦，且日子过得清苦，便勾搭了一个有钱的屠户，私奔到这个镇子上。
前两年，李父阴差阳错之下找到了她，便带着年幼的李二丫，以她私奔的丑闻做筹码，次次勒索要钱。
这也是李家至今没有把李二丫卖出去的原因之一。
“娘！娘！”
门内另一头的幼童哭喊声，不断呼唤着妇人回来。
妇人心疼地回头，朝着里面喊道：“诶，娘马上就回来了，你先骑木马玩一玩啊！”
旋即，她又烦躁地看向苏阮，催促道：“你到底想怎样，赶紧说啊！”
苏阮见到此情此景，抿紧嘴唇。
随后，她轻轻地长叹一口气：“我是来向您道别的。”
妇人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