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照影的挣扎骤然停歇,眼里的狠戾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空洞的茫然。
她身子一软,彻底脱了力,直直往前倒去。
江闻铃心口一揪,下意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却抖得厉害,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后颈的肌肤在发烫,混着未干的泪痕。
“好了,没事了……”
他抬手抚上她散乱的长发,声音放得柔得像化开的糖,“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温照影把脸埋在他胸口,没说话,也没动,只有肩膀还在微微起伏。
江闻铃以为她是吓坏了,心疼得紧。
就在这时,温照影的手悄悄垂下,指尖掠过床榻边的针线篮。
篮子里放着把小剪刀,是白日里剪线头用的,小巧锋利。
她手指蜷缩,极快地将剪刀攥住,藏进了宽大的袖管里。
江闻铃丝毫未觉,只低头看着她发顶,眼底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
片刻后,温照影才缓缓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闻铃,我困了。”
那模样乖得让人心头发软。
江闻铃松开环着她的手:“好好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他的话音刚落,温照影忽然猛地转身,像离弦的箭般朝门外冲去!
“照影?!”
江闻铃心头剧震,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见一道寒光从她袖中飞射而出!
他本能地侧身躲避,剪刀钉在身后的木柱上,入木三分。
就这眨眼的功夫,温照影的身影已冲出房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那速度快得惊人,脚步落地甚至带着沉闷的声响,绝不是她平日里能有的力道。
江闻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拔腿追出去,他知道,她还在等他。
方才的安抚、那滴泪、甚至此刻的逃跑,全都是被人牵着走的戏码。
他们自以为的防备,在暗处那双眼睛里,不过是可笑的挣扎。
远处的长街方向,隐约又传来细碎的银铃声,轻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叮……”
空荡的长街,只有几盏残灯在风里摇,将温照影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歪歪扭扭地跟在她身后。
她走得极快,脚不沾地似的。
那铃声像根无形的线,一头系在她心上,一头攥在暗处,牵着她往未知的黑暗里走。
起初她脚步踉跄却急切,仿佛被什么催着赶时间,可随着铃声越来越近,近得能听见铃舌碰撞的细碎震颤,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不远处的街角,夏侯夜就站在那灯下,深紫锦袍在昏光里泛着冷色。
他看见温照影,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随即勾起抹冷笑,手腕猛地晃动。
“叮铃铃——”
铃声骤然变得急促。
温照影的眼猛地睁大,瞳孔里映出夏侯夜的身影,身体像被按了开关,不受控制地抬步,一步,又一步,朝着他走去。
可她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颤,像是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与那铃声对抗,每走一步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她在等。
等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等一个能将她从这诡异操控里拽出来的力量。
等一个能让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照影!”
一声低唤划破铃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江闻铃从后面追来,脚步声在空街里敲得又急又重。
他看见她那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眼尾发红。
他没有丝毫犹豫,冲到她身后,长臂一伸,将她狠狠拽进怀里。
“别动!”
他的声音带着喘,却异常坚定,手臂收得极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有我在,谁也别想带你走。”
温照影的身体在他怀里僵住。
那股操控她的力量还在拉扯,可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她眼里那片被铃声搅乱的混沌,竟奇异地清明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那只手宽厚、温暖,带着能抵御一切寒意的力量。
夏侯夜站在原地,看着相拥的两人,手里的银铃停了。
他眼底的琉璃色在昏光里闪了闪,随即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转身隐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长街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江闻铃的呼吸声,还有他落在她耳边的低语,又轻又柔:“别怕,我带你回家。”
温照影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原来,她等的,一直是他。
“你知道这是徒劳的吗?”夏侯夜一步步走近,他把银铃握在手心,没有让它晃动。
温照影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太可怖,疯子已经不足以刻画他。
她喘着气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夏侯夜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指着江闻铃:“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灵魂。
温照影的身子猛地冷颤,抬眼看他,说不出口。
江闻铃一愣,低头看怀里的温照影,又看向那个紫衣疯子:“答应什么了?”
“你的解药,是用她的灵魂换的。”
说罢,夏侯夜挑眉,像是在嘲弄江闻铃的无知。
“我不明白……”温照影轻声开口,像是累极了,“你这样做,是在伤害我吗?”
在她眼里,这个虚无缥缈的交易,早已被更多的交往替代,她以为的两清,竟是换来他无止境的纠缠和折磨?
夏侯夜闻言,琉璃色的眼底漾开一抹极淡的诧异,随即被更深的嘲弄取代。
“伤害?”他把玩着掌心的银铃,“谁让你不听话呢?”
在他眼里,温照影与笼中的雀、栏里的兽并无二致。
他的手段,分明就是在对待畜生。
却偏要找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
江闻铃死死盯着夏侯夜那张脸,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怒意,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张伪善的脸撕碎。
他怀里的温照影那么轻,那么软,此刻却在微微发颤,每一下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闻铃。”
温照影忽然抬手,轻轻摁住他紧绷的手臂。
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江闻铃一愣,低头看向她,只见她缓缓抬起头,眼底的迷茫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决绝的清明。
下一秒,她猛地抬手,抽出他腰间的短刀。
动作快得惊人,寒光一闪,刀刃已稳稳架在了自己颈间。
“与其变成任你摆布的傀儡,”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勇气,“我还不如就死在这。”
刀刃划破肌肤,渗出血珠,像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江闻铃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呼吸瞬间滞涩。
“照影!”
他声音发颤,想伸手去夺刀,却又怕碰伤她,只能僵在原地,眼底的疼惜几乎要化作泪水。
“别这样,有我在,我们能想办法……”
“别这样,求你……”
温照影没有想到,原来自己才是江闻铃的防线。
他的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她拿着短刀的手背上,像是在催促她收手。
夏侯夜脸上的笑容倏地凝固了。
他看着那抹刺目的红,琉璃色的眼底竟掠过一丝极淡的慌乱。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真的怕了。
但这念头只在心底停留了片刻,便被他强行压下。
他怎么会担忧她?不过是一件尚未到手的筹码罢了。
可看着她颈间的血珠,看着她那双宁死不屈的眼睛,他心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质。
对她的灵魂,那份最初的算计之外,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几分近乎贪婪的好奇。
这个女人,总能让他感受到别样的情愫。
长街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残灯的呜咽。
江闻铃的目光死死锁着那把刀。
他知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能让她有事。
温照影迎着夏侯夜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刀刃贴着肌肤,带来冰凉的触感,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的命,她的灵魂,只能由自己做主。
“你选。”
她轻声说,目光却望向江闻铃,那里面藏着太多的不舍,却没有半分后悔。
江闻铃的心像被揉碎了,又被狠狠踩进泥里。
夏侯夜看着眼前这一幕,指尖的银铃被攥得死紧。
他第一次觉得,这场交易,或许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