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军营。
帐外传来脚步声，程虎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张折叠整齐的麻纸。
“将军，按您的吩咐，把瓷瓶里剩下的药丸残渣送到边境最熟药材的老医师那里，这是他分析出的药方。”
江闻铃伸手接过，展开细看，目光扫过“当归”“甘草”等常见药材，最后停在末尾一个陌生的名字上。
白叶草。
“这是什么？”他抬眼问。
“老医师说，这白叶草是药方里最关键的一味，”
“但这草罕见得很，只生长在西域圣地，寻常地方根本找不到。而且……它也只能暂时压抑您体内的毒性，根本治不了本。”
原来这毒竟如此棘手，连暂时压制都要依赖西域圣地独有的药材，而所谓的“压制”，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
他走到帐边，掀帘望向远处的戈壁。
藏在暗处的毒，不知何时会再次缠上他。
若是毒引真的再次出现，他不仅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远在京城的温照影。
能神不知鬼不觉对他下毒、还用到“白叶草”这类罕见药材的人，势力绝不会小。
那个人的目标，究竟是成平侯府，还是他这个人，甚至可能是中原王朝。
“老医师还说什么了？”
“他说，要治本，要么找到下毒之人，拿到解药配方；要么去西域圣地找到白叶草的伴生花。
老医师说，白叶草长在阴处，却有株向阳而生的伴生花，能解它带来的毒性。”
据他的了解，现在的西域圣地是由夏侯族在掌管。
江闻铃没说话，目光重新落回药方上。
西域圣地、夏侯部族……这些线索像串珠子，慢慢在他脑海里连成线。
或许，他的毒，本就与夏侯部族脱不了干系。
帐外的风更紧了，吹得帐帘猎猎作响。
江闻铃将药方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为了找到解毒的办法，为了查清毒脉的源头，更为了护着温照影，他必须去一趟西域圣地。
可……他奉命驻守西北，哪里能随意离开？
就算离开，以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又怎能去西域？
若是有一个契机就好。
可他怎能坐以待毙？
他想了想，一时有了主意。
他抬眼对程虎道：“备两封呈文，一封递军中枢，一封送兵部。”
程虎取来笔墨，就见江闻铃指着舆图上西北与西域交界的“月牙互市”。
“军中枢的呈文写：
近月互市私贩激增，多有不明药材、器物流通，恐夹带隐患。
臣请命留驻西北，牵头整顿私贩，摸清边境商道脉络，既能规范贸易、追缴漏税，也能防患未然，避免域外势力借商道渗透。”
程虎提笔时，江闻铃又道：“兵部的呈文，附上前些日私贩查抄的‘西域奇药’清单。西域药材品类繁杂，部分可作军用药材，却因互市无序难以甄别。
臣愿以‘商谈西域药材互市规范’为由，出访西域地界，一来为军中筛选可用药材，补充伤药储备；
二来实地勘察商道，为朝廷制定西域贸易章程提供依据。”
不必指定对接部族，只说“与西域主要商队、地方主事者交涉”。
西域地界本就部族林立，这样更符合实情，也免得落人口实。
江闻铃中毒用的药材来自西域，若能借‘查药材’的由头进去，既能摸清白叶草的来路，也能顺藤摸瓜找毒源。
况且，规范互市、为军中寻药材，都是实打实的军务，没人会质疑。
“呈文送出去后，你安排两件事，”江闻铃补充道，
“一是让斥候摸查从西域到西北的三条主要商道，标记常走药材的商队；
二是找个常年往返西域的老商客，就说为出访做准备，向他打听西域各地的药材产地、圣地分布。”
留驻西北是为了稳住军务根基，出访西域是借贸易之名查线索，每一步都踩着公责的理，既不会显得刻意针对，又能顺顺利利踏入西域。
接下来，就等朝廷的回应了。
此刻。
青禾正把晒好的绣线往竹筐里收，就见巷口拐进来道清隽身影。
李晏墨穿石青色暗纹长袍，领口袖口缝得整整齐齐，腰间系着的墨玉，连手里拎着的素布包袱都叠得方正。
一看就是特意收拾过，却又没过分张扬，透着股读书人特有的清雅得体。
他站在巷口顿了顿，目光先落在绣坊门楣上的“世无双”牌匾上，才抬脚慢慢走近。
青禾刚要喊，帐内的温照影已掀着帘角出来。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绣浅碧兰草的衣裙，见着李晏墨，她眼底先漫开点软笑：“真想不到，我还能叫李大人苦苦守候？”
这话让李晏墨顿时慌了神，手不自觉攥了攥包袱角，耳尖悄悄泛红，却还维持着体面：“让小姐见笑了……发了月例，想着无论如何得回请您一次，才算尽了礼数。”
他说话时目光轻轻落在温照影裙摆的兰草纹上，没敢直视她的眼睛，语气诚恳又带着点局促。
温照影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眼：“李大人有心了，哪能总让您跑空。”
她侧身指了指巷口停着的青布马车：“那李大人请吧？”
李晏墨这才松了口气，忙上前一步，伸手撩开车帘。
他指尖触到车帘布时，又把手里的包袱递过来：“昨日路过西街的蜜饯铺，见这青梅干选得紧实，想着您或许爱吃……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小姐别嫌弃。”
“多谢李大人，我正爱吃这个。”
她弯腰上车时，李晏墨特意退后半步，用手轻轻护住车辕，怕她磕着。
等温照影坐稳，他才撩开车帘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坐进马车，尽量与她保持着半臂的礼貌距离。
他的嘴角悄悄勾着点浅淡的笑意，衬得他愈发清雅。
温照影也不说话，看着他。
过了一阵，李晏墨开口打破了沉默：“李某听说世无双接了胡商的生意？”
“是，一单而已。”
“想不到温小姐如此有生意头脑，李某佩服。”
温照影沉思，笑道：“大人这话说得不好，小女也倾佩大人。”
李晏墨眼神闪躲，问：“此话怎讲？”
“照影觉得，李大人有严冬难弯之竹石脊梁，实属难得。”
李晏墨抬眼，对上她如水的眸子，笑起来：“李某惭愧，得小姐如此谬赞。”
他抿唇，像是想了想，道：“李某觉得，小姐有铁壁难困之凌云翅膀，更为珍贵。”
小姐这份胆识与心气，比许多只会空谈道义的男子都强。”
温照影闻言，眼底瞬间亮了起来。
他竟对上了？
车厢外的梧桐叶被风晃得轻响，阳光从车帘缝里漏进来，落在两人之间，连空气都像是暖得发柔。
“知我者……”温照影笑着开了头，却赶忙刹住了嘴。
“固安也。”李晏墨接道。
这回，倒轮到温照影低下头笑，怎还这样招惹人家。
李固安。
倒是很好的寓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