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日，温照影两头忙。
白日里收订单、算账目，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夜里便对着胡语册子啃，画满记号的纸页堆了半尺高。
第十日清晨，她刚把绣品装箱，就见青禾跑进来：“小姐，侯爷来了！”
掀帘而出，就见江闻铃站在晨光里。
见她出来，便扬了扬下巴：“胡商到了，去城西客栈。原想骑马快些，转念一想，还是马车稳当。”
温照影抿唇，没接话，跟着他往马车走去。
车帘掀开，里面铺着厚厚的软垫，还放着个暖炉，暖意扑面而来。
江闻铃先一步上车，伸手想扶她，温照影却自己撩着裙摆坐了进去，与他隔着小半尺的距离。
马车缓缓启动，车厢里一时安静，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温照影下意识摸了摸袖袋，指尖有些发凉。
“冷？”江闻铃忽然开口，把暖炉往她那边推了推，“拿着暖暖手。”
温照影道了声谢，刚握住暖炉，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她身子不受控地往江闻铃那边倾去。
他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温照影像被烫到般猛地坐直，脸颊微微发烫。
“坐不稳？”江闻铃低笑，声音里带着点戏谑，“早说骑马……”
骑马的话，两人不是贴得更近么……
“马车挺好。”温照影打断他，眼神有些闪躲，落在车厢壁上。
江闻铃却凑近了些，衣角扫过她的裙摆：“紧张？”
“放心，有我在，保准让你顺顺利利谈成生意。”
温照影转头看他，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让她心头一跳。她慌忙别开脸，轻声道：“我才不紧张。”
江闻铃无所事事地吹起小曲，竟把她逗笑了。
他总有那么多新奇玩意和本事。
到了城西客栈，跟着江闻铃上了三楼，就见包厢前站着好几个大高个壮汉，穿得格外花哨，见他们上来，咧着嘴笑。
“莫格热！”江闻铃朝最前的一个胡人笑，走上前抱了一下。
江闻铃这自来熟的模样，让温照影骤然觉得，她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反正有他在，总有种安稳。
江闻铃没落下她，转头站在她身旁，指着几个胡人介绍：“这是莫格兄弟四人，他们家族是西域有名的外商。”
温照影笑着点头。
那个叫莫格热的胡商看着她，又看了眼江闻铃，似笑非笑，推开门往里走。
包厢里炉火烧得旺，毡毯铺到脚边。
莫格热刚坐下，就从随身的皮囊里掏出卷羊皮，在桌上铺开。
上面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粗犷却带着异域的热烈，正是西域当下时兴的样式。
“温小姐。”他汉语说得流利，指节敲了敲纹样，“这是我们那儿最俏的样子，可总觉得少点什么。”
他抬眼看向温照影，眼神里满是认真，“你能不能在这上面添点东西，让它在西域独一份？”
温照影俯身细看，指尖轻轻拂过羊皮上的线迹。
缠枝莲的弧度张扬，却少了层含蓄的韵致。
“莫格老板请看。”
她拿起桌上的炭笔，在缠枝莲的间隙添了几笔细巧的卷草。
“在这些地方用渐变的丝线，让花纹动起来。再在花蕊里藏几针银线，日光下看，会像落了星子。”
她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胡商们凑过来看，没人插言，更没人发笑。
莫格热的弟弟莫格台忍不住点头：“银线藏在花蕊里？这个有意思！”
温照影抬眼时，正撞见江闻铃站在窗边。
他没过来插话，红袍的影子落在墙上，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像含着层暖意。
她心头微松，继续道：“西域的风大，丝线得用三倍力捻过的，耐磨。”
她忽然想起这词的胡语说法，补了句刚学会的发音，虽生涩却准确。
莫格热眼睛亮了，猛地拍了下桌子：“这个好！就按温小姐说的试！若是成了，我们包下你半年的绣活！”
他身后的胡商们纷纷点头，有人还竖起大拇指：“中原绣娘，厉害！”
温照影刚要道谢，就见江闻铃走过来：“我就说，我这股东没选错人。”
他语气里的骄傲藏不住，眼里的光比炉火烧得还旺。
莫格热在一旁看得直笑，朝弟弟挤了挤眼，用胡语说了句什么。
温照影没听懂，却见江闻铃耳根微红，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理他们。”
包厢里的笑声温和，没有半分轻慢。
莫格热看着画稿，越看越喜欢，点头：“不愧是哭哭点的人！这个想法值千金！”
明明是在夸她，温照影却愣神看向江闻铃。
哭哭，不会是说他吧？
只见他咬了咬下唇，解释道：“哭哭，西域发音，公子的意思！”
温照影也不懂，就点点头：“这样啊……”
转头江闻铃就朝莫格热使了个眼色，莫格热这才意识到自己高兴说漏嘴了。
说好了不叫小名的。
偏偏这时候，莫格台附和道：“对！多亏了哭哭！才能认识这么厉害的绣娘！”
先不管是什么意思，再听一次，温照影已经偷笑了。
她低下头，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江闻铃一下子急眼了。
他狠狠瞪了莫格台一眼，嘴里却还强装镇定地对温照影解释：“他们西域话就是这样，发音古怪得很，别听他们瞎叫唤。”
可莫格台像是没瞧见他的眼色似的，纳闷：“哭哭怎么瞪我？”
“你闭嘴！”
江闻铃的声音都带了点气急败坏的味道，他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温照影和莫格台中间。
温照影低着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她能想象出江闻铃此刻窘迫又着急的模样，那副急眼的样子，倒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憨态。
她用帕子捂着嘴，才没让笑声溢出来，可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江闻铃转头看见她这副模样，更急了。
莫格热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用胡语跟弟弟们说了句什么，几个胡商顿时都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极了。
温照影这才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她看着江闻铃：“我没多想。”
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她。
江闻铃被她看得更不自在了，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他狠狠踹了莫格热一脚，压低声音警告：“再胡说八道，以后你们的生意别想在京城做了！”
莫格热连忙举手作投降状，憋着笑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谈生意，谈生意。”
气氛重新回到了绣品上，可江闻铃却像是有根小刺扎在心里，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
时不时就偷偷瞟一眼温照影，生怕她还在琢磨那个的称呼。
而温照影呢，偶尔抬眼看向他时，总能对上他那有些慌乱的目光，然后又忍不住低下头，嘴角的笑意再次浮现。
哭哭，真的是公子的意思？
她回去要好好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