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
更狠的是,她还跑到村口的大喇叭下,扯着嗓子嚷嚷。
说叶辞霜背着丈夫偷偷接济外家,要把家里的钱都送给“那穷得叮当响的舅舅”。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有人说她不懂事,有人说她没家教,还有人说她迟早要被赶出顾家。
她想解释,可丈夫顾振兴却一句话也没替她说。
大舅舅为了不让她在婆家难做,只好狠心和她断了往来。
那天,舅舅站在院门口,脸色苍白。
他最终艰难地挤出一句:“辞霜,以后……别来了。”
她知道,舅舅是怕她受罪。
他宁愿自己心痛,也不愿让她在婆家处境更难。
那一幕,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敢踏进村子一步。
不是不想,是不敢。
她怕自己一出现,又会给舅舅带来麻烦。
她也怕惹事,再没敢回来。
每次路过通往焦家村的岔路,她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车速。
她多想拐进去,哪怕只看一眼舅舅家的院子。
可她终究没敢。
她怕婆婆知道了又闹,怕丈夫冷眼相对。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舅舅平安,希望表姐焦雨过得好。
她在城里拼命工作,省吃俭用。
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回来,让所有人都闭嘴。
等到后来她有能力了,大舅舅却因劳累过度走了。
那是她接到焦雨消息的一个雨夜。
表姐声音颤抖,哽咽着说出“舅舅走了”四个字。
她瞬间瘫坐在地。
她脑海里全是舅舅佝偻着背在田里干活的身影。
是他默默把最后一碗稀饭留给她的情景。
是他站在村口送她离开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一辈子没享过福,连看病的钱都要东拼西凑。
等她终于能替他付医药费时,人却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材里。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份遗憾,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她的心底。
没过多久,大舅妈也去了。
叶辞霜听到消息时,心如刀绞。
小时候,大舅妈总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她。
这世上最后两个真心待她的人,都离开了。
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没能早一点回。
表姐和丈夫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
她临走前只对叶辞霜说了一句。
“这里,我不想再回来了。”
叶辞霜明白她的心意。
“辞霜?”
焦诚安拄着拐杖,正弯腰割草喂猪。
他眼角余光扫到远处小路上有个移动的黑点。
仔细一看,那轮廓却让他心头猛地一震。
“这背影……怎么这么像辞霜?”
可他马上又摇头。
“不可能,辞霜怎么会回来?她要是回来,早就被她婆婆知道了……”
他眯着眼看了好几回,才认出是叶辞霜。
一激动,连拐杖都顾不上了。
“辞霜?真是你啊!你咋突然回来了?”
“舅舅!”
叶辞霜刚把车停稳,就看见舅舅一瘸一拐地跑过来。
“你慢点,别摔着……”
她连忙跳下车,一把搀住舅舅摇晃的身体。
她的手刚碰到他,心就猛地揪了一下。
舅舅的胳膊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
她抬头仔细看他,发现他脸上全是皱纹,头发也几乎全白了。
她喉咙一紧,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记得舅舅以前虽穷,但身子还算硬朗。
可现在,他就像一棵被风雨摧残多年的老树。
她心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扶着他。
这辈子,上辈子,几十年没见了。
她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紧紧攥着舅舅的手,一遍遍抚摸着他粗糙的掌心。
焦诚安其实有太多话想问,可想了想她那蛮横的婆婆,心又沉了下来。
他狠了狠心,推她。
“辞霜,你赶紧带孩子回去吧。要是让你婆婆得知你来看我,又得给你穿小鞋。”
他想起村里人传的那些事。
说她婆婆余大丫如何刻薄。
说她丈夫顾振兴如何不管家。
说她整天累得像牲口一样。
更怕她这次回来,会被别人看见,传到她婆婆耳朵里,回去又要受罪。
他不能害她。
他宁愿自己心痛,也不能让她再受苦。
自从女儿焦雨在城东上班,焦诚安常托她打听叶辞霜的消息。
他拉着焦雨的手,一遍遍问。
“辞霜最近怎么样?吃得好吗?有没有瘦?她婆婆还欺负她吗?”
每次听到叶辞霜受委屈,他都整夜睡不着。
他想骂,想冲进城去把叶辞霜接回来。
可他知道,自己现在老了,连饭都未必能吃饱,拿什么保护她?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对着墙上的老照片喃喃自语。
“姐啊,我对不住辞霜,我对不起你……”
他哆嗦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
“辞霜,你看你瘦的,脸都尖了。拿着,买点肉吃,补补身子。记住啊,这钱千万别给你婆婆看见。”
他一张张数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叶辞霜手里。
“不多,就五十来块,你先拿着。”
“别舍不得吃,你要好好活着,舅舅才能安心。”
他说完,又重重叮嘱了一句。
“千万别让你婆婆看见,要是让她知道了,你又要倒霉。”
“舅舅……我不要钱,真的不要钱,呜呜……”
叶辞霜死死盯着眼前那双布满老茧、裂口纵横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太清楚了,舅舅焦诚安腿脚有旧伤,根本干不了重活。
这些钱,是他顶着三十八九度的烈日,在田埂上一趟趟来回割草。
是他在清晨五点冒着寒风捡拾鸡窝里的蛋,才一点点积攒下来的血汗钱。
“呜呜呜……舅爷爷,别哭了,妈妈别哭了,我也舍不得……”
她迈着短短的小腿,扑进焦诚安怀里,也跟着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哎哟,哎哟哟……你们这一大一小,一个比一个能哭,哭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心也像被手攥着一样,疼得喘不上气。”
焦诚安嘴里嘀咕着埋怨。
他其实打心底里厌恶那个叫顾振兴的男人。
可对于叶辞霜拼了命才生下的这个女儿,他是真的疼到骨子里。
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弯下腰,费力地将小小微抱起来。
他低头看着叶辞霜跪坐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像极了当年她六岁走丢后被找回时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