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刑…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幼时在阴暗的漆坊角落,曾听几个醉酒的老师傅用梦呓般恐惧的声音低语过…那描述,模糊而血腥,如同最深的噩梦…她猛地咬住下唇,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惊悸。
“漆刑?”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城南上空,“看来,你们这些下贱匠户,连祖宗传下来的‘福分’都忘了?”
她缓缓抬起一只保养得宜、戴着赤金嵌宝石护甲的手,指尖轻轻点向最近的一块血漆碑,那碑上“赵瞎子——漆匠,毒盲双目,流落街头!”的血字在阳光下刺目惊心。
“你们以为,生漆灼瞎一双招子,流落街头乞讨,就是最惨的了?”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讥讽和残忍,“无知!愚蠢!真正的‘漆刑’,是先帝爷当年,专门用来处置那些心怀怨望、技艺通‘邪’的匠门妖女的!”
“匠门妖女”四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尤其是那些老匠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瘫软在地。
“知道吗?”
太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
“真正的‘漆刑’,是要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匠女,活生生地…封进她们最得意的漆器里!用滚烫的、加了秘药的大漆,一层一层,从脚到头,像糊灯笼一样,把整个人…糊起来!封死!
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粘稠滚烫的漆液包裹、吞噬!听着自己的皮肉在漆毒和高温下滋滋作响!
闻着自己被活活闷死、腐烂的味道!最后…化为人形的漆壳!供人赏玩!这才是真正的‘人器合一’!这才是对匠门叛徒…最高的‘褒奖’!”
她的描述,如同来自地狱的画卷,在众人脑海中徐徐展开!滚烫的漆液…活生生的包裹…皮肉的滋滋声…闷死的绝望…人形的漆壳…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深入骨髓的阴寒!
“呕…”人群中,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精神上的凌迟,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连那些守卫粮库、见惯血腥的官兵,此刻也脸色发白,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这已超出酷刑的范畴,这是对生命最彻底的亵渎和践踏!
萧执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一股狂暴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
他猛地看向太后,声音如同冰河碰撞:“母后慎言!此等前朝暴君所行灭绝人性之刑,早已废止!岂可于光天化日之下宣扬,徒增恐慌,有损皇家仁德!”
“仁德?”
太后猛地转过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萧执,嘴角的讥讽更浓,
“我的好皇儿!你在这血漆碑前煽动民变,裹挟民意,妄图以贱籍乱朝纲,就是仁德?你纵容这六指妖女,妖言惑众,以邪术乱法,就是仁德?!”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哀家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仁德’硬,还是哀家的‘规矩’硬!这血漆碑,哀家看着碍眼!来人!”
“在!”侍立在她身后的两名黑衣老太监,如同鬼魅般应声,眼神阴冷如毒蛇。
“给哀家…”太后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意,缓缓指向那三十块矗立的、流淌着匠人血泪的漆碑,“砸了!”
“谁敢!”萧执暴喝一声,声震四野!座下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怒火,不安地刨动着铁蹄。他身后的金乌卫齐刷刷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煞气冲天!
两名老太监的动作却丝毫未停,身形一晃,已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直扑最近的一块血漆碑!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枯瘦的手掌上青筋暴起,带着凌厉的掌风,眼看就要拍在暗红刺目的血字之上!
千钧一发!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比闪电更快!
江烬璃如同被激怒的雌豹,从跪地的姿态猛地弹射而起!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块即将被毁的血漆碑,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在了碑前!
同时,缠着布带的左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朝着其中一名老太监拍来的手掌挡去!
“嘭!”一声闷响!
江烬璃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左臂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要碎裂!那老太监掌力之雄浑阴毒,远超她的想象!
但她半步未退!右腿死死钉在地上,身体如同一道倔强的屏障,护住身后的血碑!
“保护大人!”百工盟的匠人们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惊醒,看到江烬璃吐血硬抗,血性瞬间被点燃!
距离最近的十几名壮年匠人,赤红着眼睛,怒吼着扑上来,用血肉之躯组成人墙,死死挡在其他的血漆碑前!
“反了!反了!”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烬璃和那些匠人,尖声叫道,“给哀家拿下!拿下这妖女!把这些乱民统统拿下!”
场面瞬间失控!金乌卫与太后的黑衣太监对峙!匠人组成的血肉人墙与官兵的刀枪剑戟碰撞!冲突一触即发!
“都住手!”一声蕴含着无上威严和磅礴内力的暴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萧执已飞身下马,身形如电,瞬间插入江烬璃与那黑衣老太监之间!他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江烬璃,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屈指一弹!
“嗤!”
一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精准地击在另一名正欲对匠人出手的老太监手腕上!
那老太监闷哼一声,手腕剧痛,攻势顿消,惊骇地后退一步,看向萧执的眼神充满忌惮。
“母后!”萧执扶着江烬璃,目光如寒冰利刃,直视太后,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滔天的怒意,“您贵为太后,当母仪天下!今日在此,煽动恐慌,妄动私刑,毁我民心,乱我法度!您眼中,可还有大胤江山?!可还有父皇托付给儿臣的社稷重担?!”
他的质问,字字如刀,掷地有声!太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料到萧执竟敢如此当众顶撞,甚至隐隐指责她祸国!
“你…你…”太后气得手指发抖。
“今日之事,皆因《同禄令》而起!”萧执不再看她,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身为天子,推行新政,责无旁贷!百工盟所呈匠人血泪,朕已亲见!公道自在人心!血漆碑,一块也不许动!即刻起,由朕亲卫金乌卫接管守护!”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苍白、嘴角犹带一丝血痕的江烬璃,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沉凝:“至于江…”
“太后娘娘!”江烬璃猛地挣脱萧执的搀扶,强忍着左臂和胸口的剧痛,再次挺直脊梁,面向太后,声音因伤痛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您既言‘漆刑’,言匠女通‘邪’,言臣为‘妖女’!臣,江烬璃,金漆镶嵌末代传人,亦是匠门之女!臣愿领教,何为‘漆刑’!”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连萧执都猛地看向她,眼中充满震惊!
“但!”江烬璃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如燃烧的星辰,直视太后那双阴鸷的眼睛,“在行刑之前!臣斗胆,请太后允臣一事!”
太后眯起眼睛,阴冷地审视着她:“哦?死到临头,还想玩什么花样?”
“臣听闻,泉州报恩寺,供奉着一尊前朝所遗的‘药师琉璃光佛’,乃漆胎夹纻所造,历数百年风雨而不朽,乃我大胤漆艺瑰宝。”江烬璃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然此佛像金身,近月来不知何故,宝光暗淡,漆层剥落,已有倾颓之危!寺中僧众束手,四方名匠莫敢接手!此乃佛门之悲,亦是我大胤匠门之憾!”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太后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臣,江烬璃!愿以戴罪之身,于太后与监国陛下驾前,修复此佛!若成,则请太后收回‘妖女’污名,允臣领受‘漆刑’!若败…则臣甘愿当场自戕,神魂俱灭,永不入轮回!以证匠心!”
以修复古佛,赌自身生死!
这赌注,惊世骇俗!这决心,气冲霄汉!
整个城南,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江烬璃这石破天惊的赌约所震撼!连太后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如此要求。
报恩寺的药师琉璃光佛,她自然知晓。那是泉州乃至整个东南的佛教圣物,地位尊崇。佛像漆身崩坏之事,早有耳闻,确实棘手。无数名匠望而却步。
这江烬璃…竟敢以此作赌?她是真有通天技艺,还是…自知必死,以此拖延?
萧执的心猛地揪紧!他看着江烬璃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同禄令》、为百工盟争取时间!更是要用这尊佛,去叩问那被太后污蔑的“匠魂”!
“好!”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和残忍的快意,
“哀家便允了你!给你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令药师佛宝光重现,金身稳固…哀家便亲手,将你这‘妖女’,封入你自己调的生漆里!让你也尝尝…‘人器合一’的滋味!”
阴冷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所有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