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纹印?”郑老头停下手中的凿子。
“对!”江烬璃越说思路越清晰,
“这纹印,要融入船体结构本身,成为其筋骨的一部分!平时隐而不显,但若有人试图拆解仿造,或者…这船体结构受到巨大外力冲击濒临解体时…这纹印便会显现!如同筋骨断裂处的血脉喷张!而且,这纹印本身,要蕴含一种独特的‘漆语’…”
她取来金粉、调制好的透明大漆和几样特殊的矿石颜料。左手六指忍着疼痛,在调漆板上飞快地调和。
她加入极细的磁石粉末,以特制的极细漆笔,蘸取这混合金粉、磁屑、血与守护意志的金漆,在一块构件的榫卯结合处内部,极其隐秘地勾勒起来。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一个极其复杂、微小而精密的纹样在构件内部成型——核心是简练而大气的“日月同辉”纹,但日轮与月轮之间,并非平滑连接,而是由无数细若蚊足、相互勾连、形似怒海波涛又似坚韧藤蔓的线条交织而成!
江烬璃将这块构件与另一块拼接,严丝合缝。从外表看,光滑平整,毫无痕迹。
“取火来!”她命令。
小吏端来一盆炭火。江烬璃将拼接好的构件置于火上烘烤。随着温度升高,令人惊叹的变化发生了!
那构件内部,被烘烤的位置,竟然隐隐透出一片温润的金红色光芒!
那“日月同辉”与“怒海藤蔓”交织的纹路清晰地显现出来!当江烬璃将一块磁石靠近时,纹路中的磁屑微微扰动,使得那光芒仿佛活过来,如同真正的波涛在涌动!
“这…”郑老头看得目瞪口呆,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震撼,“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这…这就是船的灵魂烙印!”
“金漆船纹防伪印。”江烬璃看着那在火烤和磁石作用下显现的、独一无二的光芒纹路,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它将成为宝船的筋骨烙印,守护之魂!让仿冒者无所遁形,让破坏者见证匠魂不灭!”
就在工坊内众人为这“金漆船纹防伪印”的诞生而激动不已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门口。
是栓儿。他身体恢复些,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许多。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走到江烬璃面前,小脸上满是感激和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
“大人…”他声音还有些虚弱,将紧攥的小手伸到江烬璃面前,缓缓摊开。
掌心里,躺着一根长约三寸、形状不规则、颜色惨白、一端异常尖锐锋利的…骨头?仔细看去,那骨头表面布满极其细微的螺旋纹路,尖端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芒。
“这是…”江烬璃疑惑。
“鲨鱼的牙齿骨头,”栓儿小声说,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海狼号’触礁前…我在船舱底…一个暗格里发现的…跟一些东瀛人的奇怪漆罐放在一起…那些罐子…味道很可怕…老水手偷偷说…那是…是‘鬼漆’,沾上一点点…船板都会烂掉…我…我偷偷藏了这个…它…它好像不怕那些漆…”
江烬璃的心猛地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根惨白的鲨骨刺。入手冰凉坚硬,触感奇异。她将其尖端,轻轻靠近工坊角落里一小块废弃的、涂着普通生漆的木料。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将其靠近一块沾染了少许东瀛“莳绘”漆料的碎片——那是之前调查邪屏时收集的样本。
就在鲨骨刺的尖端距离漆面还有寸许距离时,异变突生!
那原本色泽艳丽、质地均匀的莳绘漆面,竟然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瞬间冒起一丝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烟雾!漆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暗、酥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毒杀”了生机!
工坊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江烬璃紧紧攥住这根惨白的鲨骨刺,指尖传来冰冷而坚实的触感。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工坊的墙壁,看到那隐藏在万国匠艺擂背后的、更加阴险歹毒的东瀛杀机!
鲨骨漆针!
这根意外得来的、来自深海凶兽的利齿,竟似天生克制东瀛那阴邪的“鬼漆”!它会是破局的关键吗?
……
金漆阁被她烧了,后来他登基,又建了。说那是她最初站起来的光,他很怀念。——萧辰,我们终究……
此刻,金漆阁空气里弥漫着生漆特有的浓烈气味,混合着松木刨花的清香、矿物颜料的微腥,还有一种淡淡的、冰冷的金属气息。
这里不像寻常作坊的杂乱,工具分门别类,材料码放齐整,唯有中央一张巨大的硬木工作台上,散落着无数细小的零件、泛着幽光的图纸,以及一只被拆解得只剩核心骨架的…“脚”。
那不是人的脚。它由无数精密的黄铜齿轮、坚韧的钢骨、柔韧的牛筋索和一种特制的、深褐近黑的漆木构件咬合而成,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此刻,它被小心地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架子上,足底朝上,露出内部纵横交错的机括通道和尚未完全闭合的核心舱盖。
江烬璃穿着一身沾染各色漆料和油污的靛蓝粗布工装,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她左手六指戴着特制的薄鹿皮指套,右手则持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质探针,正全神贯注地俯身在那机械足的足心位置。
那里是整只械足最核心的驱动与平衡枢纽所在。舱盖边缘,残留着几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撬痕。
陆拙将这个核心舱的设计图和一枚造型奇特的“三叶旋心钥”交给她:“此舱…内藏‘千机’最后的心跳…非到万不得已…勿启…待我归来…或…永封…”
他的“归来”,终究成了一场空梦。
而这核心舱的秘密,却成了江烬璃心头沉甸甸的牵挂。
万国匠艺擂迫在眉睫,东瀛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她需要力量,需要足以震慑一切的力量。这枚核心舱,陆拙称之为“千机最后的心跳”,或许就是关键。
然而,陆拙的设计太过精妙,也太过诡谲。
这核心舱的结构浑然一体,毫无缝隙,仿佛天然生成。那几道撬痕,就是她之前试图开启失败留下的耻辱印记。那枚“三叶旋心钥”插入锁孔后纹丝不动,如同焊死。
她尝试无数方法,用最细的探针感知内部结构,用最柔韧的漆丝探入锁孔模拟开锁轨迹,甚至尝试用特制的、具有轻微腐蚀性的“透骨漆”去软化可能的内部机括…全都无功而返。
“陆拙…你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
江烬璃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核心舱冰凉的表面,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挫败感,混合着对故友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漆味与金属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气味”,如同游丝般,钻入了她的鼻腔。
不是生漆,不是木料,也不是金属的冰冷。
那是一种极其独特的混合气息——上等的松烟墨香,混合着一种清冽微苦的药草气息(像是陆拙常年用来缓解腿部疼痛的药膏味),最核心的,是一种她亲手调制、专为陆拙机械部件润滑的“寒星脂”的淡雅冷香!这气味,只属于陆拙,只属于他亲手制作的东西!
这气味…来自门外!
江烬璃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她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猎豹,瞬间绷紧了身体,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高度戒备的锐利。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夜,死寂。只有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和海潮隐隐的呜咽。但她的第六感,或者说,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疯狂地敲响警钟!
她无声地放下探针,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柄陆拙为她打造的、薄如柳叶却削铁如泥的金漆短匕。她猫着腰,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向工坊紧闭的门扉。
那独特的、属于陆拙遗物的气息,愈发清晰了!就在门外!而且…在移动!江烬璃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猛地拉开沉重的木门!
门外,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照得一片清冷惨白。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夜风拂过庭院角落几株芭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是错觉?江烬璃眉头紧锁,鼻翼微动,仔细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异样。不对!那气味…还在!虽然淡了很多,但并未消失!它正快速地向金漆阁前院的方向飘散!
她毫不犹豫,身形如电,朝着气味飘散的方向疾掠而去!靛蓝的身影在月光下的回廊和庭院中飞速穿梭,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几个起落,她已冲至前院通往金漆阁正堂的月洞门前。
“谁?!”一声低沉的喝问响起,带着惊怒。
守夜的两名金漆阁护卫,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月洞门内。
其中一人手中提着的灯笼,照亮门内一小片狼藉的地面——散落着几块被踩碎的瓦片,还有…几滴在月光和灯光下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粘稠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