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沉闷得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响起,岩石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更加阴冷、混杂着陈年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密道狭窄、低矮,江烬璃必须弯腰前行。
墙壁冰冷潮湿,触手滑腻。她点燃一支特制的、几乎无烟无味的牛油小蜡烛,微弱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
密道内寂静得可怕,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空气稀薄,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越往里走,那股腐朽的气息越重,仿佛沉淀无数岁月的绝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烛火,更像是……月光?密道似乎通向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江烬璃吹熄蜡烛,更加谨慎地靠近出口。
出口被一丛茂密的、早已枯死的藤蔓遮挡。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确实是冷宫的一部分,但并非想象中完全破败的殿宇,而是一个被高墙围死的、狭小的院落。院落中央,竟有一口被封死的枯井。
毛骨悚然的是,环绕着枯井的四面高墙,在清冷的月光下,赫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漆日月纹!
那并非用朱砂或普通颜料绘制,而是用某种凝固发黑、透着暗红褐色的物质,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划、涂抹在冰冷的墙砖上!无数个大小不一、形态却高度一致的日月交辉图案,层层叠叠,布满了所有视线可及的墙面!
有的纹路已经斑驳脱落,有的却依旧清晰刺目,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无数只泣血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疯狂!
一股寒意从江烬璃的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这些日月纹,与她修复太庙祭器时所用的、源自父亲笔记改良的金漆日月纹,在核心结构上竟有惊人的相似!
但这里的纹路,充满绝望的挣扎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倾诉欲!
“谁?谁在那里?!”一个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院落中响起!
江烬璃猛地转头,循声望去。只见枯井旁,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人影动了一下。那人影极其瘦小,裹在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破败不堪的袍子里,长长的、纠结花白的头发垂落,遮住大半面容。
江烬璃的心提到嗓子眼,她握紧了袖中藏着的、陆拙为她打造的防身漆针,一步步谨慎地靠近。“我是江烬璃。江枫之女。”她报出父亲的名字,这是她此刻唯一的试探。
那蜷缩的身影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了被乱发遮掩的脸庞。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在看清江烬璃面容的瞬间,竟爆发出骇人的、混合着震惊、狂喜、痛苦与无尽悲凉的光芒!
“江…江枫?!”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破败的衣襟,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虚弱而踉跄。她手腕上,一串样式古朴、在月光下微微反光的“日月金链”滑落出来,链坠是两个精巧交缠的金环,一为日轮,一为弯月!
“你…你认识我父亲?”江烬璃的心跳如擂鼓,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滋生。
“认识?何止认识!”
老妇人发出一声凄厉又压抑的呜咽,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
“他…他是我在这地狱里,唯一的…光啊!”她猛地指向四周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血漆日月纹,“看!看到了吗?这些都是他教我的!我们用这个…说话!他用这个…给我带来外面的消息…告诉我…他还活着…告诉我…他在想办法救我出去!”
江烬璃如遭雷击!父亲江枫!那个背负污名、曝尸荒野的罪臣!他竟与这深锁冷宫的女子有如此深的联系?还用这独特的日月纹作为通信密码?!
“你是谁?!”江烬璃的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快步上前,扶住了几乎要瘫倒的老妇人。
老妇人紧紧抓住江烬璃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凑近江烬璃的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王朝根基的秘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孩子…我…我是萧执的生母的婢女!你父母亲与我家娘娘都是师出同门。师父百年归去后,三人继承师父技艺与使命……”
江烬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老妇人喘息着,泪流不止,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继续揭露那被深埋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匠女娘娘也就是你父母亲的师妹,待我极好…她…生下一个孩子,不!是两个个孩子!不,三个…太久了,记不清……总之就是当夜…其中一个健康的男婴…可就在当夜…朱家!是朱贵妃!她买通产婆和太医…谎称匠女娘娘生下的是个…死胎!”
“她们…她们用朱贵妃自己刚刚诞下、却先天不足、气息奄奄的皇子…替换匠女娘娘的孩子!对外宣称…朱贵妃诞下龙子…而匠女娘娘…因丧子之痛…疯了!不是的…匠女娘娘没疯,是被她们……啊我怎么想不起……想不起……”
江烬璃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双生子!不,是狸猫换太子!萧执…他竟非朱贵妃亲生,而龙椅上的天启帝,才是朱贵妃的亲子!难怪…难怪太庙显疏需要双皇血!那是两个拥有帝王血脉、却命运截然不同的“皇子”的血!
“那…那我父亲…”江烬璃的声音干涩。
“江大人…他是先帝晚年…最信任的工部侍郎…也是…《匠籍改制疏》的主要起草人之一!”
老妇人眼中迸发出崇敬与悲痛交织的光芒,“他从他师妹,也就是萧执母妃那里…得知当年的真相…更发现谢家和朱家利用匠籍制度…大肆贪墨军费、克扣粮饷、甚至…甚至用匠奴的骨灰烧制贡瓷…牟取暴利的滔天罪行!”
“他收集证据…带着那份寄托无数匠人希望的《改制疏》…准备面呈先帝!是朱家!是龙椅上那个怕真相暴露、怕失去皇位、更嫉妒真正有才华的匠人的假皇帝!他们…他们构陷江大人通敌!…将他…将他…”
老妇人泣不成声,“江大人…他在最后时刻…拼死将一些关键证据…和一些关于这冷宫位置、还有…还有如何与我联络的日月纹密码…设法传递给他信任的人…但终究…终究没能躲过毒手…”
真相如同最狂暴的惊雷,在江烬璃的脑海中炸开!父亲不是罪臣!他是为揭露皇室丑闻、为匠籍平权而牺牲的义士!他的死,天启帝:假皇帝和朱家是罪魁祸首!而萧执的身世…竟是如此!
民间关于匠女娘娘皆是传闻,没想到是父母亲的师妹,竟然是深宫里……还是萧执生母……
“那墙上的血漆…”江烬璃看着那满墙刺目的日月纹。
“血?”老妇人惨笑一声,伸出枯瘦的手腕,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疤痕,
“是我的血…混合…这冷宫角落里能找到的…一点点残存的矿物粉末…还有…雨水…江大人最初教我用特殊药水写在布条上传递…后来…布条没了…我只能…用血…刻在墙上…期盼着…期盼着有朝一日…有人能看懂…”
用血作漆,以墙为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下绝望的密码,只为一个渺茫的希望!这是何等的坚韧与悲怆!
就在这时!
“什么人?!胆敢擅闯禁地!”一声厉喝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突然从院落的入口处传来!数盏灯笼的光亮瞬间撕破了院落的黑暗!
不好!被发现了!定是她们刚才情绪激动,声音引来巡逻的侍卫!
灯笼的光线清晰地照出江烬璃和那老妇人的身影!
为首的侍卫头领看清老妇人的脸时,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如同见了鬼魅:“是…是她?!那个早就‘病死’的…快!抓住她们!格杀勿论!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他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恐和狠厉,显然知道这冷宫囚徒身份的非同小可!
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数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刀锋在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刀光如匹练,撕裂了冷宫死寂的黑暗,直劈向江烬璃和她身后那位揭露了惊天秘密的老妇人!
千钧一发之际,江烬璃体内那股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中锤炼出的本能骤然爆发!她没有丝毫犹豫,左手闪电般探入腰间特制的工具囊,一把混合着细碎金箔和特殊胶质的“磁漆沙”猛地向前挥洒而出!
“噗——”
细密的、带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沙尘瞬间弥漫开来,精准地笼罩了扑在最前面的两名侍卫面门!
“啊!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
磁漆沙不仅迷眼,其中蕴含的细微金属颗粒更是在江烬璃瞬间释放的微弱生物静电作用下,产生一种奇异的吸附干扰效果,让两名侍卫的动作猛地一滞,刀锋险之又险地擦着江烬璃的衣角劈空!
趁此间隙,江烬璃反手一把拉住惊魂未定、几乎站立不稳的老妇人,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向枯井后方一处坍塌形成的狭窄死角:“躲好!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