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被当场拿下,圈禁宗人府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魏王殿下,一夜之间,竟成了阶下囚。那些曾经依附于魏王府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闭门不出,生怕太子顺藤摸瓜,查到自己头上来。而那些曾被魏王打压过的正直之臣,则暗中拍手称快,只觉得京城的天,似乎都清朗了几分。
东宫之中,则是一片喜气洋洋。
林小树成了当之无愧的英雄,被一群小太监和小宫女围在中间,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昨夜的“丰功伟绩”。
“你们是没瞧见呐!当时那巷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林小大侠,”他挺了挺小胸脯,特意给自己换了个威风的名号,“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拉起了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麻绳!那小子做贼心虚,跑得比兔子还快,‘哐当’一下,人仰马翻,宝贝撒了一地!”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小树哥,你这招叫什么?也太神了!”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满眼崇拜地问。
林小树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叫‘四两拨千斤’!是太子妃娘娘亲传的兵法!讲究的是一个‘智取’,懂不懂?咱们太子妃娘娘说了,对付那种蠢贼,根本用不着舞刀弄枪,动动脑子就够了!”
听雨和晚晴站在一旁,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清沅坐在暖阁里,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意。她执起笔,在宣纸上画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笔触流畅,心情显然极好。
沈演之从外面走进来,脱下朝服,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身上还带着一丝清晨的寒气。他走到宋清沅身后,圈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看着纸上的画。
“在笑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笑我们的功臣,正在外面邀功请赏呢。”宋清沅放下笔,侧过头看他,“看样子,殿下今日在父皇面前,一切顺利。”
“何止是顺利。”沈演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眉宇间的冷峻早已散去,只剩下温情,“父皇将此案全权交由我处置。魏王……这辈子都别想从宗人府里出来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不仅仅是扳倒了一个对手,更是皇帝对他全权的信任和放权。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清除那些盘踞在朝堂之上的毒瘤。
“那李德裕呢?”宋清沅的喜悦中,始终保持着一分清醒,“魏王是猛虎,他才是猛虎的獠牙。这颗牙不拔掉,终究是个祸患。”
沈演之的眼神沉了沉:“我已派人盯紧了魏王府和李德裕的府邸。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要钱掌柜的口供一到,他这条线上的蚂蚱,一个都跑不掉。”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胜利的果实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东宫上下都沉浸在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里。
然而,这份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
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了进来。
负责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卿,派人紧急入宫求见太子。
书房里,沈演之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大理寺卿,眉头紧锁:“你说什么?李德裕……主动去大理寺投案了?”
“是,殿下。”大理寺卿擦了擦额头的汗,“就在半个时辰前,李德裕亲自前来,还……还呈上了一份‘罪证’。”
“什么罪证?”
“是一本他与回春堂钱掌柜之间的往来信件。”大理寺卿的声音有些干涩,“信中内容,是李德裕多次‘劝诫’钱掌柜,让他安分守己,不要做违法乱纪之事。他还说,他早就察觉钱掌柜心术不正,暗中与不明人士勾结,私下倒卖违禁品,正准备搜集齐证据,就向朝廷举报。他还说……”
大理寺卿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沈演之一眼,“他还说,魏王殿下仁厚,被钱掌柜蒙蔽,对回春堂的内幕一无所知。钱掌柜伪造魏王府的账目,中饱私囊,甚至可能受人指使,意图构陷魏王,挑起皇子之争。”
沈演之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冷笑。
好一个李德裕。好一招“弃车保帅”,不,这甚至不是弃车保帅,他这是要连车带马,都从这场泥潭里摘出去!
他没有去为魏王辩解,因为他知道证据确凿,辩无可辩。他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早就发现问题、准备拨乱反正的“忠臣”。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钱掌柜一个人身上,将魏王描绘成了一个被蒙蔽的、无辜的受害者。而他自己,则是一个发现奸佞、准备上报却被太子“抢先一步”的有功之臣。
这一招,实在是毒辣至极!
如此一来,魏王虽然还是有失察之罪,但性质就完全变了。从“主谋”变成了“被蒙蔽者”。而钱掌柜,则从一个帮凶,变成了所有罪恶的源头。李德裕更是摇身一变,从魏王的头号谋士,变成了揭发罪恶的功臣。
“他还呈上了什么?”沈演之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还呈上了几张银票的存根,说是钱掌柜私下孝敬给他的,他自觉不妥,一直没有兑换,准备作为证据一并上缴。另外,他还提供了一个线索,说钱掌柜除了魏王府,还与京中另一股势力有染,那股势力,才是真正倒卖毒粉的幕后黑手。”大理寺卿的声音越来越小。
沈演之的指节,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明白了。李德裕这是要彻底搅浑这潭水。他抛出一个莫须有的“另一股势力”,就是为了转移视线,让朝廷的注意力从魏王身上,转移到去追查这个所谓的“幕后黑手”。到时候,查来查去,查无此人,案子就成了一桩悬案。而魏王,便有了脱罪的可能。
“殿下,现在朝中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大理寺卿忧心忡忡,“有人说,我们是不是抓错了人,冤枉了魏王殿下。还有人说,钱掌柜背后,可能另有其主……”
“知道了。”沈演之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触钱掌柜和他那个伙计。”
“是,臣遵命。”大理寺卿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被关上,沈演之脸上的温情和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霜。
他没想到,李德裕在这样的绝境之下,居然还能想出如此刁钻的应对之策。他低估了这条毒蛇的狡猾和韧性。
宋清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将一杯温热的参茶放在他手边。
“我听说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沈演之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是我大意了。”
“不怪你。”宋清沅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我们都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地舍弃一切,只为保住魏王。他这是在赌,赌父皇为了皇室颜面,为了朝局稳定,会选择相信一个听起来更‘合理’、牵连更小的解释。”
“他赌对了。”沈演之的声音有些冷,“父皇最忌惮的,就是皇子相争,朝局动荡。李德裕抛出的这个说法,恰好给了父皇一个台阶下。如果钱掌柜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再攀扯出一个不存在的‘幕后黑手’,父皇很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将大事化小。”
“所以,关键又回到了钱掌柜身上。”宋清沅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李德裕的整个计划,都建立在钱掌柜会替他顶罪的基础上。他一定有办法让钱掌柜闭嘴,或者说出他想让他说的话。”
“没错。”沈演之握紧了拳头,“我绝不能让他得逞。”
窗外,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原本以为已经到手的胜利,此刻看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