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鸡鸣未歇,清溪村的打谷场却已人声鼎沸。
凛冽晨风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滚烫油脂的香气扑面而来,撩拨着每一个饥肠辘辘的村民的神经。
远处十几头野猪被开膛破肚,整整齐齐地码在雪地上,暗红的肉山泛着冷光,血水渗入雪层,凝成紫黑色的冰斑,触目惊心。
村长张有财站在肉山前,手里那把老旧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木珠撞击的声音清脆又冷硬,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清冷的晨风中传出老远:“乡亲们,大丰收啊!按照咱们清溪村的老传统,猎物分配,主猎手独得三成,剩下的,见者有份,按队均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魁梧的身影上,高声道:“昨夜围猎,孙大锤一路追猪,冲在最前,不畏艰险,这头功,理应是他的!”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孙大锤身上。
这个平日里嗓门最大、最爱吹嘘的汉子,此刻却像个闷嘴葫芦,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宽厚的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寒风吹过他汗湿的后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可他浑然不觉。
人群中立刻起了波澜,压抑的议论声如春日解冻的溪流,渐渐汇成了噪音。
“不对吧?我可瞅见了,孙大锤是被野猪撵着跑,哪是追猪啊……”
“就是!要不是西边山崖上那阵滚石,把猪群硬生生砸了回来,这群畜生早跑进深山了,咱们连根猪毛都捞不着!”
“那滚石……我听着像是林家那丫头的声音在喊。”
“可她一个女人家……”
议论声越来越大,质疑、贪婪、嫉妒的目光在人群中交织,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每个人的呼吸。
张有财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正要再次开口,用村长的权威压下这些杂音,一个清冷的声音却抢先响起。
“孙大哥确实辛苦了。”林英从人群后方缓缓走出,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最大的一头公猪旁,那头猪是她亲自用绳套勒死的。
它的獠牙还沾着泥土和断草,喉管裂开,血已凝固成黑紫色的痂。
全场的喧嚣诡异地静了下来。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细砂摩擦皮肤,连鸡鸣都仿佛被掐住了喉咙。
林英反手抽出腰间的猎刀,雪亮的刀锋在晨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刀刃与空气摩擦,发出一声极轻的“铮”响。
她没有半分迟疑,手起刀落,精准地割下了那头公猪身上最肥美、最油润的一大块后鞧肉。
刀锋切入脂肪层时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热气腾腾的肉块落在干净的兽皮上,滋滋作响,油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引得不少人暗暗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滑动。
她端起那块肉,穿过人群,走到一个瘦小的少年面前,那是狗剩,他娘瘫在炕上已经三年了。
“狗剩,”林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你娘身子虚,这肉拿回去,每天切一碗,用文火慢炖,什么都别放,就喝那口原汤。连吃七天,能吊住元气。”
狗剩呆呆地看着那块比他脸还大的肉,指尖触到那温热的表面,竟微微发烫。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涨得通红,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不等众人反应,林英已经转身回到了猪肉堆旁。
第二刀,她割下了一块带着雪花纹理的肩胛精肉,刀锋滑过肌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块肉最适合爆炒,能补血气。
她将肉递给了站在西边队伍里的赵老栓。
“赵大爷,昨夜您带着人在西坡顶风口守了一夜,手都冻伤了,这肉拿回去,让婶子给您炒了下酒,活血驱寒。”
赵老栓那双布满冻疮、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温热的肉块,掌心传来油脂的暖意,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迸出一句话:“好丫头……我……我原先还不信,你真能一个人控住全场……”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湖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控住全场?
一个女人?
林英没有解释,她的刀锋再次落下。
这一次,是五扇完整的猪肋排,她依次递给了昨夜在悬崖边上,帮她拉拽绊马索的那五名猎户。
“几位大哥,昨晚的力气不能白出,这肋条耐炖,一家半扇,够孩子们啃上好几天了。”
那五名汉子又惊又喜,接过沉甸甸的肋排,肉块压得掌心发麻,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声道谢。
一时间,打谷场上,除了感激的低语,再无半句闲话。
那些原先心怀叵测的人,此刻都默默低下了头,雪粒落在他们低垂的帽檐上,无声融化。
林英分的不是肉,是功劳,是情义,更是每个人最迫切的需求。
这比任何规矩都来得公平,来得让人心服口服。
最后,林英才在那头公猪剩下不多的肉里,给自己割了最小的一块臀肉,瘦巴巴的,几乎没什么油水。
刀锋收起时,金属与骨节轻碰,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张有财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算盘还托在手里,却一个珠子也拨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打破了宁静。
“你他娘的这是在干什么!”
孙大锤猛地冲上前来,一把夺过林英手中的猎刀,高高举起,双目赤红地瞪着她:“你这是在作秀?演给大伙看?还是真把我们这群爷们当傻子,当要饭的?”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刀锋在晨光下闪着寒光,映出众人惊惧的脸。
风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林英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看着孙大锤手中那把还沾着猪油的刀,声音依旧清冷:“你若觉得不公,现在就能把那些肉都抢回去。你的三成,一分都不会少。”
孙大锤举着刀,粗壮的胳膊僵在半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夜悬崖边的惊魂一幕——他被野猪王顶翻,眼看就要滚下山崖,一只手却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
那只手,冰冷,纤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我……”孙大锤喉结滚动,脸上的狰狞和愤怒,一点点被羞愧和震撼所取代。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林英,而是面向脸色发白的张有财,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主猎手?狗屁的主猎手!谁他娘的看见我杀了一头猪?老子连猪屁股都没摸着!真正布下陷阱、指挥全局、在悬崖边上救了老子一命的人,是她!”
话音未落,他“咚”地一声,一米九的壮硕身躯,双膝重重地砸进了厚厚的雪地里!
积雪四溅,冰冷刺骨,可他浑然不觉。
他双手高高举起那把抢来的猎刀,刀尖朝向自己,刀柄朝向林英,吼声响彻整个村庄:
“我孙大锤是个粗人,但知好歹!这条命是林英妹子给的!从今往后,我这条命,这把刀,就听她林英一个人调遣!谁要是不服,先从我孙大锤的尸体上跨过去!”
全场皆惊!
狗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想也不想,“噗通”一声也跪在了孙大锤旁边,用嘶哑的童音喊道:“俺也一样!我娘的命,也是林英姐给的!”
赵老栓深吸一口气,摘下头上的狗皮帽子,对着林英深深一揖,沉声道:“我赵家猎队,往后愿奉林英姑娘为旗手!但凭差遣!”
“我等也愿奉林英姑娘为旗手!”其余猎户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大势已去!
张有财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唇发白,还想说些什么挽回颜面,林英却已经抬起手,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他所有的话。
她从自己那块最小的肉上,切下一片薄如蝉翼的肉片,用一个干净的木盘托着,缓缓走到打谷场边上一个最年长的老人面前。
“孙六爷,您是村里最年长的长辈,按理,这第一口开荤肉,该由您先尝。”
被称为孙老六的老人,是村里活着的规矩。
他颤巍巍地接过那片肉,指尖触到温热,肉片入口即化,甚至没怎么咀嚼,就带着温度滑入了喉咙。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连冻僵的脚趾都开始发麻。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滚下两行热泪。
“这肉……这肉比三十年前,我爹在世时分的过年肉,还要暖人心……”他喃喃自语,随即缓缓站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一面早已褪色、边角破烂的三角小旗。
那是清溪村猎队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旗。
他双手用力,只听“嘶啦”一声,那面代表着旧规矩的老旗被他当众折成两段,决绝地扔进了旁边取暖的熊熊火盆之中!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吞噬了那面旧旗。
噼啪作响的火焰映红了每个人的脸,也点燃了他们心中的希望。
“新旗由胜者立!”
“拥护林旗手!”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在打谷场上空回荡,经久不息。
夜深人静,林家小院的灶房里,油灯如豆。
陈默正襟危坐,一笔一划地在泛黄的草纸上记录着今天定下的“猎物分配新规”,神情专注而肃穆。
林英却没在屋里,她独自一人站在院中,默然望着漆黑的北岭方向,夜风吹动她的发梢,带来一丝山野的寒意。
院门被轻轻推开,狗剩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张硝制好的柔软皮子。
“林英姐,”他把皮子递过来,小声道,“这是我娘……让我给您的。她说……您今天分的不是肉,是命。”
林英接过那张还带着体温的皮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待狗剩走后,她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心念一动,连人带皮进入了那片神秘的空间。
她将皮子放在一边,走到寒潭旁,低语道:“人心比野猪难围,但只要一刀切得准,也能见血封喉。”今日之局,看似是分肉,实则是诛心。
张有财的威信、孙大锤的傲气、村民们的贪念,都被她这一刀切得明明白白。
她将那块留给自己的臀肉投入寒潭净化,准备留作研究。
然而,当肉块沉入潭水的刹那,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灰黑色雾气,自肉的深处丝丝缕缕地溢出,随即便被潭水强大的净化之力消弭于无形。
林英的动作微微一顿,是错觉吗?她盯着澄澈如初的潭水,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而与此同时,在空间深处,那百亩药田的边缘,一株被她种下不久的黄精根茎,在吸收了浓郁的灵气后,主芽旁边,竟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细缝,一抹新的嫩芽,正破土而出——仿佛回应着,那在人心深处刚刚扎下的根。
只是,那潭水中一闪而逝的异样,像一根微小的刺,轻轻扎在了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