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向下的阶梯，仿佛没有尽头。
陈默架着两个几乎没有生命体征的人，机械地，踉跄地，向下挪动着。他的肌肉早已因为超负荷而发出悲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刀片，割得肺部生疼。
林菲菲紧跟在他身后，用手机上那微弱的光，照亮着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的眼泪早已流干，那张总是带着一丝骄纵的美丽脸庞上，只剩下麻木的，劫后余生的空洞。
背叛，死亡，神明降临。
短短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碾碎了她过去二十年建立起来的所有世界观。
不知过了多久，当前方出现一抹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反光时，陈默那双快要失去焦距的眼睛里，才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
“到了。”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小型的的船坞。
一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的冲锋舟，正静静地，停靠在水边。
这是江闻留下的，无数条备用逃生路线中，最不起眼，也最隐秘的一条。一条甚至连林墨都不知道的，真正的，最后的退路。
陈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江弈和许愿安放在冲锋舟上，然后自己也瘫倒了下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带着一丝潮湿水汽的，冰冷的空气。
林菲菲解开缆绳，启动了冲锋舟的自动导航系统。
“目标：安全屋。”
冰冷的电子音中，冲锋舟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漆黑的水道，向着未知的，黑暗的深处，驶去。
船坞内，重新归于死寂。
冲锋舟在黑暗的地下水道中，高速穿行。
林菲菲坐在船头，任由冰冷的风，吹刮着她早已麻木的脸颊。她看着躺在船舱里，那两个如同精致的，破碎的人偶般的，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了一团。
“我们会死吗？”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陈默靠在船舱上，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打磨过的破木头，“但至少，现在，还活着。”
活着。
多么奢侈的一个词。
“我哥他”林菲菲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c计划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个陆星宇！他”
“别想了。”陈默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了一切的，疲惫的，残酷的通透，“从林墨选择执行c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你的哥哥了。他是‘火种’的延续者。而我们，”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是被放弃的，‘代价’。”
“至于陆星宇，”陈默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他现在，是‘女王’的‘骑士’。是我们在棋盘上，将要面对的，第一个，也是最棘手的，敌人。”
林菲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是的，敌人。
昔日并肩作战的，最好的朋友，转眼间，就变成了，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敌人。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就在林菲菲的理智即将被这巨大的悲伤与荒诞彻底吞噬的边缘。
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呻吟，突然，在寂静的船舱里，响了起来。
“江弈”
两人猛地回头！
只见躺在那里的许愿，那长长的睫毛，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她那双紧闭的眼睛里，仿佛正在上演着一场，无比惨烈的，无声的战争！
“许愿！”林菲菲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握住了她那冰冷的，沾满了血污的手，“许愿你醒醒！你看看我！”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呼唤。
许愿那剧烈颤抖的睫毛，缓缓地，平复了下来。
然后，在两人紧张到几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下。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那双本应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此刻，却仿佛倒映着一片，刚刚经历过一场宇宙大爆炸的，破碎的，燃烧的星海。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空洞，而茫然。
仿佛她的灵魂，还有一部分，遗落在了那片，与神魔共舞的，数据的深渊里。
“许愿？”林菲菲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许愿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辨认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过了很久，很久。
她那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才微微张开，发出了一个，沙哑的，破碎的，单音节。
“水”
“水！对！水！”林菲菲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从冲锋舟的急救箱里，找出了一瓶纯净水，小心翼翼地，喂到她的嘴边。
冰冷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
那股来自现实世界的，真实的触感，像一把钥匙，终于，将许愿那飘散的灵魂，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
她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渐渐地，重新，汇聚起了，光。
她看清了林菲菲，看清了陈默，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个狭小的，正在黑暗中穿行的，空间。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依旧双目紧闭，浑身冰冷，仿佛已经死去的，男人身上。
“江弈。”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是梦呓，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刻骨的，珍视。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停了下来。
她怕。
她怕眼前这个，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他怎么样了？”她抬起头，看向陈默，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陈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该怎么告诉她？告诉她江弈的脑电波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告诉她他体内的那颗“魔鬼种子”已经彻底失控，正在疯狂地，吞噬着他最后残存的，属于人类的意识？
告诉她，他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就在陈默艰难地，组织着那残酷的语言时。
许愿，却突然，笑了。
那是一个很轻，很浅，却又带着一种，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动容的，温柔的，笑容。
“我知道了。”
她缓缓地，收回了手。然后，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没有再去看江弈，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冲锋舟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永恒的黑暗。
“陈默。”她平静地，开口了，“这条通道，通向哪里？”
“江闻留下的，最后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难所。”陈默下意识地回答，“一个位于城市地下水系统最深处的，废弃的，二战时期的，防空洞。”
“很好。”许愿点了点头，那双重新汇聚了光芒的眼眸里，燃烧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的，疯狂的火焰。
“靠岸后，我需要一台，能连接‘巢穴’数据库的，终端。”
“还有，”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尽她全部的，生命力，“我需要，进入他的‘梦’里。”
陈默和林菲菲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疯了！”陈默失声叫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他的精神世界，现在就是一个黑洞！一个正在自我毁灭的，核反应堆！你进去，只会被他那失控的‘种子’，连同你的灵魂，一起，撕成碎片！”
“我知道。”
许愿的脸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坦然的，微笑。
“但是，”她缓缓地，回过头，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握住了江弈那只冰冷的，没有任何反应的，手，“我是他的，‘核心’。”
“也是，唯一能给他那失控的系统，装上‘缰绳’的，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永不熄灭的，誓言。
“这一次，”
“换我，来把他，从那片，没有光的，深渊里，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