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听筒被轻轻放回红色电话机座上的声音,在这间大到空旷、静到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温正华缓缓松开了手。
他没有暴怒,也没有咆哮,脸上那副维持了几十年的温和儒雅的面具甚至没有露出一丝裂痕。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尊被岁月风干的石像,俯瞰着脚下这座匍匐在他权力阴影下的繁华都市。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砖上拉得无比漫长。
跟了他二十年的首席秘书站在他身后五米远的地方,连呼吸都早已停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老板,那是一种比山崩海啸、比雷霆震怒更要可怕一万倍的极致死寂。
仿佛所有的情绪与生命力都在刚才那通简短的电话里被彻底抽干,只剩下一具名为“温正华”的冰冷空洞的躯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秘书的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衬衫更是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冰冷而又粘腻。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正在从内部一寸寸崩塌碎裂的黑洞。
终于。
“叫‘幽灵’回来。”
温正华开口了,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冰封了千年的不见底的寒潭,听不出任何喜怒。
“老板……”秘书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江弈那边……”
“我说,”温正华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充满了威严与城府、此刻却浑浊得像蒙上了一层死灰的眼睛,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叫‘幽灵’,回来。”
“是!”
秘书再也不敢多问一个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间早已被无形风暴彻底笼罩的人间地狱。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温正华缓缓走回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巨大办公桌后坐下。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早已被摩挲得边角发亮的陈旧相框。
相框里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江闻。
他伸出那只因为衰老而布满了斑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那个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男人。
“老朋友……”他喃喃自语,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还真是给我留了一份天大的‘惊喜’啊……”
“许愿……”
他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那双死灰色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比深渊更沉寂的、疯狂的杀意。
……
宁市,第一人民医院。
VIp病房里,那片代表着死亡的黑暗依旧笼罩着冰冷的屏幕。空气仿佛已经凝固,林菲菲整个人还维持着那种被彻底掏空了灵魂的呆滞姿势,一动不动。
而江弈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是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温暖,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同样陷入了死寂的女孩。
就在这时。
“嗡——”
一声轻微的震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江弈的手机。
他像是被这声震动惊醒的木偶,动作僵硬地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来自于未知号码、经过了三重加密的简短信息。
“军用运输机已升空。预计抵达时间,十七分钟。”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句冰冷的、却又带着一种足以让神明都为之动容的承诺。
成了。
许愿那场赌上了一切的豪赌,成了!
那根在江弈脑子里紧绷了整整十年、名为“复仇”的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松弛了下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淹没的疲惫感,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可他知道,他还不能倒下。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了怀里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女孩。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那双总是亮得像有星辰在燃烧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愿愿……”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感觉怀里的身体猛地一软。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许愿整个人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手臂向地上滑去。那股支撑着她、让她在魔鬼面前都未曾退缩分毫的、名为“信念”的最后一道防线,在得到胜利消息的这一刻,终于彻底地崩塌了。
“许愿!”
江弈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在她即将摔倒的瞬间,一把将她重新捞了回来,死死地禁锢在了自己的怀里!
“没事了……”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里是足以融化世间所有冰雪的心疼与温柔,“一切都结束了。”
他感觉到怀里的女孩那瘦削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滚烫的、无声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浸湿了他胸口的衣襟。
那是积攒了十年的委屈,是面对命运无情碾压时所有的不甘,更是在看到母亲即将被夺走生命时那种足以将灵魂都彻底撕裂的绝望。
江弈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笨拙地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那因为剧烈颤抖而显得无比脆弱的后背,用自己那并不宽阔却无比坚实的胸膛,为她撑起了一片可以暂时放下所有伪装和坚强的、小小的天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终于缓缓平息了下来。
许愿缓缓地从那个她赖以汲取最后温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她抬起头,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还挂着两行清晰泪痕的脸上,所有名为“脆弱”和“绝望”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神明”的、洞悉了一切的绝对冷静。
“还没结束。”
她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总指挥”的威严。
她那双被泪水清洗过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在江弈和林菲菲脸上飞快地扫过,然后下达了一连串清晰得像AI一样的指令。
“菲菲,立刻给你哥打电话,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可以作为临时指挥部的落脚点,最高安保级别,现在就要!”
“江弈,”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用一种近乎于痴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男人身上,“抹掉我们和陈老之间所有的通讯痕迹,一秒钟之内,我要让这些信息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消失。”
林菲菲和江弈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执行命令。
而许愿则缓缓转过身,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地锁在了那片代表着死亡的黑暗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让魔鬼都为之战栗的疯狂。
“还有……”
“得有人,去确认一下,陆星宇的‘情况’。”
……
与此同时。
滨海市,某个不为人知的地下安全屋里。
代号为“幽灵”的男人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那张和温然如出一辙的、温和的魔鬼般的脸。他拿起桌上的一杯红酒轻轻晃了晃,然后拨通了一个加密的通讯。
“目标已清除,现场已布置完毕。”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电话那头传来了温正华那冰冷得像西伯利亚寒风一样的声音。
“任务变更。”
“幽灵”晃动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新目标,许愿。”
温正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疯狂杀意。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陈家的警告。”
“找个机会,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要像一场意外。”
“收到。”
“幽灵”挂断了电话,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他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那抹温和的、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
宁市,医院里。
就在林菲菲和江弈刚刚处理完所有指令的瞬间。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由远及近的、无比巨大的沉闷轰鸣声,忽然从窗外传了进来!
那声音像一头远古的钢铁巨兽在低沉地咆哮,带着一种足以碾碎一切的绝对力量感,让整栋大楼的玻璃都开始发出“嗡嗡”的剧烈共振!
“是……是什么声音?!”
林菲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扑到了窗边。
紧接着,她那双总是明艳张扬的眼睛里,便倒映出了一副足以颠覆她二十年来所有认知的震撼画面!
只见一架通体漆黑、充满了狰狞的金属质感、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军用运输直升机,正悬停在医院大楼的顶层!那巨大的旋翼掀起了无尽的狂风,将天台上的所有杂物都吹得漫天飞舞!
无数的医生和护士都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呆呆地仰望着那架如同神明般降临在他们头顶的钢铁巨兽!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和无线耳麦的男人,带着两个同样装束的下属,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许愿和江弈的身上。
“许小姐?江先生?”
他的声音像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的温度。
“我们是来接许夫人的。”
“特护手术小组已经就位。”
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通知。
这一刻,许愿和江弈终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国家层面的真正力量。那是一种足以让温家那种所谓的“豪门”都瞬间沦为笑话的降维打击!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安心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然而,就在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许愿的母亲连同那些复杂的维生仪器一起推出病房的瞬间。
“叮咚——”
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在许愿的手机上响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点开了那条来自于未知号码的信息。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陆星宇那间被彻底摧毁的作战指挥室。而照片的主角,正是那个他们都以为早已葬身火海的天才黑客,陆星宇。
他没有死。
他只是被人用黑色的胶带封住了嘴,反绑在一张椅子上,双眼紧闭,人事不省。
在他的胸口,还挂着一个正在不断跳动的鲜红倒计时。
00:59:58。
照片的下面,还有一行用鲜血写成的小字。
“游戏,还没有结束。”
“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