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纷纷附和。
陆大根脸色精彩纷呈。
想如之前在家一样,硬气的骂回去。
可又舍不得地上白花花的银子。
看着态度决绝,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儿,再感受道周围乡邻的指指点点。
他知道,今天这便宜,只能占到这了。
再闹下去,恐怕真的一文钱都拿不到,那他折腾这么久有什么用?
算了,有这些银子总比没有强。
陆大根最终悻悻然地弯腰,快速将银子和布包捡起来,揣进怀里。
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跺了跺脚,竟然如杨彩云一样,呸了一声,“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慢着。”
陆逢时叫住正要揣钱离开的陆大根,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你刚才说,‘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目光如利刃般在陆大根和杨彩云脸上来回扫视。
她惊奇地自己发现竟能看清楚他们的面相。
他们子女宫清清楚楚的显示,无子嗣。
所以,她不是陆家的女儿???
如果有血缘关系,她是无法看清楚两人的面相的。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凉的清明瞬间席卷了她。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过往的苛待、忽视、利用,都有了最残酷也最合理的解释。
她不是他们亲生的,所以可以像对待牲口一样使唤,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用来换彩礼,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她继续为那个“家”付出一切!
因为她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她也不想看陆大根和杨彩云的嘴脸,所以拜年那一次,还有杨彩云之前上门那次,她都没有看过两人的面相。
以至于到现在才发现。
陆逢时周身的低压几乎凝成实质,那锐利的目光让陆大根和杨彩云心底发毛。
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银子,又后退了一步。
“你,你还想干什么?钱我们都拿了……”
陆大根色厉内荏地喊道,却不敢多看陆逢时的眼睛。
陆逢时极轻地笑了声。
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一种解脱的冰冷。
“我终于知道了你们为什么能对我这么狠心,”
她缓缓向前一步,目光死死锁住陆大根,“你告诉我,一个根本不是你们亲生女儿的人,要怎么才算‘养得熟’?嗯?”
此言一出,那简直炸了锅。
“什么?”
“不是亲生的?!”
围观乡邻瞬间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陆大根和杨彩云身上。
“原来根子在这里!”
“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就可着劲的作践是不是?”
“天杀的,你们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杨彩云的脸瞬间惨白如纸,陆大根也是骇得魂飞魄散。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气话,竟然引出这个埋了十几年的秘密。
他慌乱否认:“你这死丫头,胡说什么?你就是老子的种,你简直是疯了,为了不认爹娘,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
“我胡说?”
陆逢时目光冷凝,“那你敢不敢当着众乡亲的面,对着皇天后土发誓,说我是你陆大根的亲生女儿?
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断子绝孙,死后不入祖坟!你敢吗?”
古人重誓,尤其涉及宗族香火和身后事。
这是极其恶毒的毒誓。
陆大根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几张,那个“敢”字却像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眼神闪烁,冷汗涔涔,那心虚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明白真相如何。
“看来你不敢。”
“既如此,这‘生恩’、‘养恩’又从何谈起?”
她目光落在那包银子上,眼神里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彻底的决绝和厌恶。
“这买断之恩的银子,你们……不配拿。”
话音未落,陆逢时手一招。
陆大根只觉得怀中一轻,那包还没捂热的银子竟脱手飞出,稳稳落回了陆逢时手中!
“我的银子!”
陆大根失声大叫,下意识就要扑过来抢。
陆逢时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配合着那若有若无的灵压,就让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滚。”
陆逢时吐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现在起,别再让我看到你们。我与你们,从始至终,本就毫无干系!”
陆大根被那声“滚”和冰冷的眼神慑住。
但听到陆逢时彻底撇清关系,尤其是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回去,贪念和激怒瞬间压过恐惧。
他赤红着眼,“怎么没有干系,不是我们,你早就死了。
你以为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陆逢时眼神微动,但面色依旧冰冷:“所以呢?”
陆大根见她似乎有了一丝反应,像是找到了谈判的筹码,急忙道:“当年可是我们好心,才从雪地里将你捡回来的。
那天雪下得很大,你裹在一个……”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眼珠子一转,露出狡黠又贪婪的神色,语气也变得拿乔起来:“哼,想知道?
想知道也行!”
“但这救命之恩,总不能白说吧?”
“这银子,你得再加点!不,得翻倍。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从哪里来的!”
他试图挺直腰板,摆出一副“我有秘密你不给钱就别想知道”的无赖嘴脸。
杨彩云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下意识地拉扯陆大根的衣袖,被他一把狠狠甩开。
围观的乡邻们嘘声一片,骂声四起。
“呸!真是不是个东西!”
“这个时候还想讹钱,良心被狗吃!”
“陆娘子别信他的,这种人的话不能信!”
陆逢时冷眼看着陆大根那副丑态,嗤笑一声,“陆大根,你到现在还认不清形势啊!”
陆大根嘴唇蠕动,“什么意思?”
“我对所谓的‘亲生父母’并无执念,不知道便不知道,于我并无妨碍。
“你想用这个拿捏我,打错算盘。”
她的目光落在手上的布包上,“这钱,你们一分都拿不到。
至于你说的救命之恩……”
陆逢时声音冷然,“且不说你们救我回来是出于好心还是另有所图。
就算真有那么一丝善念,这十几年当牛做马、非打即骂、以及最后将我当作货物般卖于裴家冲喜,也早已将那份微薄的恩情消耗殆尽。”
“甚至,你们欠我更多!”
“你,你!”
陆大根瞪大双眼。
陆逢时语气陡然转厉:“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说,或许我能让你们稍微体面一点滚出天云寺村。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只是到时,恐怕就不是你想看到的场面了。”
陆大根只觉得呼吸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山岳压住,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
让陆大根毫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在绝对的威压下,陆大根那点可怜的算计和贪婪彻底崩溃了。
他吓得脱口而出:“我说!我说!……”
此话,要从十六年前说起,那年是腊月十八,雪下得很大!
他们夫妻二人从余杭郡入京想要投奔亲戚。
京都?
陆逢时眉头微蹙,叫停陆大根,让三人进院子。
“好,你继续说吧。”
陆大根比刚才安静多了,是杨彩云接着刚才的话讲:“……我记得那年我胎刚坐稳不久,好像是五个多月,在淮阳吧。
记得是一个陵庙,好多去往京都科考的学子聚在那里拜求。”
这个陆逢时知道。
史书记载,在淮阳有个伏羲氏陵庙,每年北上走陆路的学子都会停在这里拜求文运。
便是有些走水路的,也会专程过来拜一拜。
“你被裹在一个锦缎做的包袱里,外面还套着一件男人的样式的棉袄,就,就放在一棵老松树下面的避风处。
当时风雪很大,你看着有四五个月,我和你爹,看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冻的浑身僵紫……”
当时的他们,刚成婚不久。
杨彩云肚子里又怀着一个,所以也是可怜这个被放在风雪里的孩子。
又发现是个女娃。
都说在生孩子前,若是能养一个女娃娃,能给家里招来儿子。
他们自然是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
所以动了收养的心思。
加上襁褓华丽,那一件男子的棉服又十分值钱,两人一商量就将四个月大的陆逢时给抱走了。
“就这样?”
陆逢时眯着眼,看杨彩云的表情,明显是有话没有说话。
两人被陆逢时接二连三的手段吓得不轻。
连忙收起那点小心思,继续道:“当时搜了那个襁褓,里面有一块玉佩,用红绳系着。”
“你也知道,我们是进京投奔,手里缺钱……”
杨彩云的声音弱了下去,“到京开封府,手上已经分文不剩了,就把包着你的襁褓还有棉衣跟玉佩都当了。”
当时当铺掌柜都稀罕,说玉佩的成色非常不错。
不似寻常人家能有的。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仅仅几块布和一块玉佩,就当了近五十两银子。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不,刚才也见到了。
夫妻俩拿着钱,也就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找亲戚的想法。
找了家不错的客栈住着。
在开封府过了人生当中最奢侈的新年。
不过,开封府住的贵,吃的也贵,尤其是过年这段时间。
等年过完,整个正月也就过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六个多月,手上剩下不到三十两银子。
这才想着,还是要找亲戚。
最好能在京都城安顿下来,找个活计谋生,以后孩子生下来,说不定还能在京都城站稳脚跟。
等他们找过去,那个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戚早就不住那儿了。
偌大的京都城,让他们上那儿去找人?
不过,他们手上还有银子。
既然亲戚找不到,那他们就先租个房子,再找点事情做,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他们租了间普通的民房,差不多三贯钱一个月。
一个月光住就要将近三两。
夫妻俩加上一个孩子,还要吃喝。
租好房子的第二天,陆大根就去找事情做了。
可不管什么事,都做不到三天别人就不要他,一个月下来,到手的银子还不够付房租钱。
吃喝也就全都靠当的钱支撑着。
他们没想到,在京都城站稳脚跟会这么难。
此时已经三月。
两人不甘心,又租了一个月,陆大根继续去找事,没过两天,找到一个给人看侧门的活。
这活轻松,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犯太岁。
半个月后,他因为喝酒误事,不仅没拿到月前,还被打了两板子扔出来。
这件事,让陆大根彻底歇了心思,决定回余杭郡。
至少家里的祖屋,住着不花钱。
反正手上还有些银子。
够他们吃喝好几年。
这时,杨彩云已经差不多八个月的身孕。
按日子推算,本可以能到家安全生产的,谁知走到虎丘时,早产了。
都说七活八不活。
孩子没保住。
他们手上还有些余钱,因为生产,就在当地一个叫云岩禅寺暂时安顿下来。
虎丘佛教兴盛,每年有大批的香客慕名而来。
陆大根跟僧人说舟车劳顿,又带着孩子,妻子又身体“抱恙”,手头又没有余钱,主持便好心收留他们暂且居住在那。
这一住又是一个多月。
直到差不多五月中旬,夫妻二人才带着陆逢时再度启程回陆家村。
他们为了省钱,坐的是牛车。
到陆家村的时候,就已经是五月下旬了。
按照时间算,杨彩云的确是要生的,可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是刚出生一个月的娃。
倒像是快一岁的。
陆大根只说是在京都亲戚家吃的不错,京城的水土养人,这生下来啊,就比寻常孩子要大些。
当时也有人嘀咕。
陆大根这是当人都是傻子呢,孩子都四颗牙了。
吃的在好,也不可能在一个月长牙啊。
不过杨彩云确实是有身孕走的,回来也抱着一个孩子,就自然而然的以为,陆逢时是他们生的。
从来没人怀疑过这点。
“也就是说,你们将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全当了,还是死当?”
杨彩云怯懦地点点头。
陆大根则偏过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你们坐吃山空的钱,是我的,完了你们还拿我当牲口一样使唤。现在竟然堵在我家门口,嚷着对我有生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