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被屋外的马蹄声惊醒,随手披了一件衣服推开窗,看见鹤萦正递给郑东榆一大包东西。
“这些伤药得好生收着,注意防潮。”鹤萦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来,带着些微沙哑,“此事还要多谢二位,鹤萦无以为报,来日倘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药师谷上下必当竭尽全力。”
“你年纪轻轻,当真就准备在这药师谷守一辈子了?”阿塔兰一边说着翻身上马,弯刀斜插在马鞍侧面,朝阳铺洒在上面,像镀了一层金。
鹤萦无所谓地笑了笑:“在这里没什么不好的,我喜欢药师谷。”
“走了!”郑东榆提着那一包鹤萦精心调制的伤药,骑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蹄声渐起又渐落,鹤萦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那身影像极了长公主送我们离开夏州城那日,也是这样的清晨。
她还望着前方发神,等我走近了才听见脚步声,猛地回过头来,发现是我,又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就起来了?”她的指尖还是熟悉的冰凉,“昨日阿塔兰跟我说你痛得都要死了,怎么?这才稍微缓过来一些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原来是阿塔兰找鹤萦开的药,我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说话间,鹤萦已经拽着我回了屋里:“快回去快回去,到时候你痛得不行还要怪我医术不精。”
我被她拽着走,目光忽然落在屋里的椅子上:“哎,你看那是不是阿塔兰的披风。”
鹤萦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快步进屋拿起披风,这披风边缘用金线绣着海浪的纹样,还带着淡淡的皮革味道。
走都走了,还留点纪念品给我。
“现在送去也追不上了,左右他们二人都要去京城,迟早会再见面的。”
听到“京城”,我突然想起了多日不见的吞花小姐,半点有关她的消息我都打听不到。
“这段时日,投毒一事真是耗费了我大量精神,竟也没空去关注京城的动向。”
我低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阿塔兰的披风。
“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鹤萦安慰道。
我低着头闷闷地说:“真的足够好吗,没有解药前,是你放血压制毒性;有了线索,我又慢郑东榆一步。倘若他没有安排阿塔兰去凉州城,就凭我的反应速度,还没等打听到阿依慕的消息,这里的人都得被耗死……”
说着说着,我的声音渐渐变低,我怎么突然开始否定自己了,都怪这该死的生理期。
“嘶……宋初安,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忘了一个人。”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她提起了一个被遗忘的人。
鹤萦看着我,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狡黠。
“诶?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一个。”
老谷主房间的木门推开时,刺耳的“吱呀”声听得我眉头一皱,背对着门口的鹤尘却无动于衷,蜷缩在角落里。
“鹤尘。”我开口说话,看见他的腿稍微动弹了一下。
鹤尘肩头颤了颤,慢慢转过身来,我看见他的眼角乌青,嘴边还凝着干涸的血痂。
看来郑东榆还是没忍住对他动了手,武将就是武将。
“你说这人该怎么处置?”我扭过头问身边的鹤萦,脑海中想着郑东榆殴打他的样子,再想起周边村落那些病人惨痛的面庞,心里有一种大仇得报的舒适。
“杀人偿命。”鹤萦小嘴一张,跟淬了毒似的。
鹤尘身体紧绷,本就蜷做一团的身体更佝偻了一些。
他小声地哆嗦着说:“不是我一人做的……你们不能这样……”
“这样是哪样?”我手中转着一串钥匙,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是你悄悄给村民下毒,眼看着他们痛苦挣扎,还要在平日里扮作含辛茹苦的鹤尘医师对他们嘘寒问暖?还是……借阿依慕的名头来发泄你对药师谷的不满而已!”
鹤尘听了我的话,转头愤怒地冲我大喊:“你血口喷人!”
寒光从我的袖中滑出,匕首抵在鹤尘的脸上:“你太吵了,我一会儿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的血口喷人。”
鹤尘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变得粗重,我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颊:“我自己可下不去这个手。”
“小一!!”我大喊了一声,门外一直等待的小一走了进来。
“姑娘。”小一恭敬地点头,看清屋内局势后走进了蹲在鹤尘面前,接过我手中的刀,抵在他的喉咙上。
“直接杀了太便宜他,”小一有些玩味地看着鹤尘,“长公主总关心着药师谷的事,不如把他带回去,亲口讲给公主听。”
可是长公主那样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人,沾了这种晦气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一路山高水长的……”
“无事,长公主那里正好空了一个孔雀笼子,看他长得也还不错,刚好养在笼子里观赏观赏。”小一说得轻飘飘的,但鹤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用肩膀撞了撞鹤萦:“什么意思,什么孔雀笼子?”
“我也不知道。”鹤萦也懵懵地摇摇头。
“姑娘这就不懂了,先把他的手筋脚筋都挑断了,再用那精心雕刻过的银钩穿了琵琶骨吊起来。”小一故意拔高声音,尾调拖长。
我当即明白他的用意,和他一唱一和地演起来。
“你是说,把他做成花孔雀放在笼子里呀!”我做作地捂嘴,随即又尖酸刻薄地笑起来。
“不……不要!”鹤尘终于崩溃了,猩红的双眼里流下四行泪,哭得涕泗横流。
我朝小一使了个眼色,他收了刀站起来。
“真的要把他做成孔雀吗?”鹤萦拽着我的衣袖,凑在我耳边问。
她神情软了下来,估计以为我们说的是真的。
我冲她眨了眨眼,她明白后瞬间放下心来。
“现在后悔有些迟了吧,还是送去长公主那里,让她老人家慢慢听你讲故事。”小一从怀里掏出一串铁锁,“咔哒”一声扣在了鹤尘的脖子上,“长公主的手段,可比这姐妹俩温柔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