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姨娘下毒之事被揭发,沈漫觉得自己过得生不如死。
原本沈寒跟姜氏说,要将她送回应天老家,可姜氏不同意。
她起初还以为,那是祖母对她的怜惜与不舍。万万没想到,祖母不过是因为阿娘被带走没法泄愤,便拿她来磋磨作践。
昔日半真半假的祖孙温情一滴不剩,如今祖母看她,眼中再无半分怜惜,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仿佛在看一个积怨多年的仇敌。
祖母命人封了梨溶院,将院中所有物件——从器皿家具、古玩摆件,乃至一个茶杯一条帕子,都悉数搬入慈清堂。连她睡惯了的黄花梨拔步床,日日躺着看话本子的红木贵妃榻,都没给她留下。
祖母这是恨毒了她们母女!
她本想溜进去偷偷藏点值钱物件,却被祖母身边的粗使婆子,用上回捆沈夕的麻绳将她牢牢捆住,一路拖到慈清堂后头的空屋里锁了起来,每日只给她送两顿粗糙难咽的饭食。
她死命拍门,怒不可遏地喊:“我是沈园的大姑娘!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关我?”
婆子冷冰冰地回话:“老夫人吩咐了,大姑娘须得好好反省。每日跪着思过,抄写佛经。你娘造的孽,合该由你来赎。”
沈漫几乎要疯了。
凭什么?
是阿娘下毒,阿娘也被带走了,是死是活她都不想管。阿娘下毒时何曾考虑过她!阿娘心中一直只有弟弟,如今又凭什么要让她替阿娘赎罪!
她拍门哭喊,声嘶力竭地哀求,“祖母!我是漫儿啊,您最疼爱的漫儿!祖母您放我出去,往后我孝敬您,日日为您奉茶捶腿,好不好?”
无论她怎样哭嚎哀求,祖母始终不闻不问,就如上回把沈夕关在这里一样。
沈漫日夜哭到嗓子沙哑,昏昏沉沉间想起,上回沈夕似乎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嚎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到后来连吐字都模糊不清,只剩下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般哀哀地抽泣。
哭声里夹着几个破碎的字眼,“娘...饿...疼...”
那时她就被关在隔壁,一个字都不想听。这傻子日夜哭闹,吵得她连觉都睡不安稳。本来被禁足,连半点荤腥都见不着就已经够憋屈了,刚合眼又被沈夕哭醒,她气得捶墙大骂,“该死的傻子!”
沈夕模模糊糊地好像在回应她,一声声地唤着“姐...姐...”,嘴里呜呜咽咽,像是边嚼着什么东西,边含混地叫她。
沈漫想起来只觉得反胃!
那傻子怕是饿得在吞口水,还号丧一般唤她。后来祖母动怒骂人,婆子堵了沈夕的嘴,她反倒觉得耳根清净了半日,心里有一丝快意,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如今,轮到她被关进这间——沈夕曾经待过的黑屋里。
想起沈夕,沈漫就恨!
那日她被拦在梨溶院门外进不去,却见溪雪牵着一身干干净净,正吃着玫瑰酥饼的沈夕走出来。
沈漫猛地冲上前喊道:“夕哥儿!”
她好似捏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将沈夕捏在手里,以替母亲抚养弟弟之名,沈寒和郡主想必不会对她们置之不理。
有这傻子在,她每月的吃穿用度便不愁没有着落。
毕竟这些年来,郡主从未亏待过这个傻子。
谁知沈夕一见她就往溪雪身后躲,任她如何哄骗都不肯探出头来看她一眼。溪雪上前拦住,冷声告诉她,“少爷自有我们姑娘照料,大姑娘自求多福吧。”
眼瞧着沈夕走远,她最后的指望也被带走,沈漫尖声叫着,“夕哥儿!我是姐姐呀!”
“姐姐”二字让沈夕脚步顿了顿。
沈漫心中刚升起一丝惊喜,就见他高高举起双手,欢天喜地朝着前方的沈寒扑去,口齿不清却无比亲热地连声喊着,“姐姐...”
这个没心肝的傻子,和没心肝的阿娘一样,把她抛弃了!
沈漫被关在空屋里,日日饿得头晕目眩,跪得双膝发颤,抄经抄得手腕肿起老高。婆子们还在一旁嗤笑:“大姑娘也太金贵了!从前秦姨娘连跪三日,可都没您抖得厉害!”
她连回嘴的勇气都没有。如今一无依仗,若真惹恼了这些婆子,挨了打也只得生生受着。
直到她偶然听见婆子闲聊,说二姑娘要去赴宁贵妃的探芳宴。她记得,那是为赵王选妃的宴席!
她将腕上的虾须镯褪下来,买通婆子放她出去透透气。那镯子还是上回武安侯夫人赏的,就算心头滴血她也别无选择。如今浑身上下,只剩这身洗得发白,边角都已磨损的旧衣。
当她赶到拂云庄,却发现没有请帖,根本进不去正门。悄悄绕至后园,万幸中发现后门虚掩,无人看守,她溜进去隔着一片疏竹,听见贵女们的笑语声隐隐约约。
可瞧着自己这一身寒酸,她甚至没勇气走过去。
她蜷缩在树丛后低低抽泣,忽然听见门外的马蹄声,探头一看,一行金顶青帏的四望车缓缓驶来。
骏马通体雪白毫无杂色,颈悬鸾铃,额佩螭龙出海纹的鎏金当卢,这番华贵让她眼前一亮。
再看车舆朱漆为底,青缦用金线绣着四合如意云纹,车辕上两名侍从,身着葵花团领衫,腰束金镶玉带——她曾见过梁王府车驾,一眼便认出,这分明是亲王规制的行驾。
随即车上踏下一人,虽未戴冠,但一身暗花缎袍明显出自应天织造局,衣摆以赤金线蹙金织云龙隐纹,腰间羊脂白玉带温润无瑕,带銙浅浮雕螭龙,通身气度清贵雍容。
沈漫惊喜若狂,只觉心都要停跳了——这般天家威仪的出行,此人定是赵王无疑!
她顾不得思索赵王为何会来后门,心头只有一个念头翻涌,这是天赐之机——王妃她是不敢想了,可侧妃她要搏一搏。
沈漫低头看着身上那件陈旧起皱的衣袍,方才躲在树丛时被勾出了裂口。她一咬牙,索性用力将裂口撕大——今日她豁出去了,若不能借此机会被赵王带回府,她便只能枯死在慈清堂的后院中。
与其无声无息地凋零,不如搏一条生路!
可她刚扑进赵王怀里,还未来得及开口央求,便被人揪住头发一顿厮打!
赵王眼见两名眼生的贵女走近,只觉颜面尽失,压着不快劝道,“温姑娘误会了。这位是兴宁郡主府上的姑娘。”
温瑜一怔。
翠珠打量了沈漫几眼,似想起什么高声提点,“姑娘,奴婢记起来了,是郡主府上妾室所出的庶女,算不得郡主正经女儿。前阵子京里还传过一阵,说她品行有亏,曾诬陷自家亲妹子...连戏园子里都拿这事当话本!”
温瑜恍然大悟,看向沈漫的目光鄙夷至极——怪不得如此不知廉耻,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勾引皇子!
陆青适时轻咳一声,“温姑娘,若再闹下去,只怕锦园赏花的诸位贵女,都要闻声来瞧热闹了。”
沈寒朝溪雪递个眼色,溪雪会意,即刻解下臂上搭着的素罗披风,快步上前,一展一罩,将沈漫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翠珠轻轻一扯温瑜衣袖,“姑娘,殿下正瞧着您呢。”
温瑜猛然惊醒!
方才她都做了什么?!
泼辣尖叫!还口出恶言!还与这贱人扯头发厮打!
天哪,这些都被赵王看见了!
她精心装扮的如仙子般不染尘俗的风姿,她名动京师的高贵优雅的仪态,此刻全毁了!
温瑜又气又恼,又羞又委屈,再也绷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匆匆赶来的小乔氏,一眼便看见她落泪,慌忙大喊,
“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