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红妆映雪·喜酒暖村
鸡叫头遍时,雪停了。天刚蒙蒙亮,傻妞家的院外就热闹起来——王掌柜的驴车“哒哒”地碾着薄雪赶来,车斗里堆得满满当当:半扇猪肉挂在车辕上,冻得硬邦邦的;白菜、萝卜码在竹筐里,上头盖着草帘;还有几匹鲜亮的红布,被风吹得轻轻晃。他身后跟着三个厨子,都系着白围裙,手里拎着铁锅、菜刀,刚落地就往院里钻:“杨兄弟!傻妞掌柜的!咱来给你搭灶了!”
傻妞早醒了,正坐在炕沿上让她娘梳头。她娘手里攥着把桃木梳,沾了点桂花油,把她的长辫子拆开,往头顶挽成个圆髻,又往髻上插了支张员外送的银簪子——银簪子上镶着颗小珍珠,一晃就闪。“慢点梳。”傻妞往镜里瞅,镜是铜的,磨得亮闪闪,照出她红扑扑的脸,“别扯着头发。”
“急啥?”她娘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新嫁衣还没穿呢。”说着从炕柜里捧出件红缎子嫁衣,是王掌柜连夜让布庄绣娘赶做的,领口、袖口都绣着缠枝莲,针脚密得很。傻妞脱了棉袄,刚把嫁衣往身上套,就听院外传来杨永革的声音:“傻妞!李掌柜送喜字来了!”
她顾不上扣扣子,拽着嫁衣就往外跑。杨永革站在院里,身上穿了件枣红棉袍,是傻妞娘前儿连夜缝的,衬得他眉眼亮了几分。他手里捏着几张大红喜字,是李掌柜剪的,比杨永革前日剪的更周正,边角还剪了些小花瓣。“快贴上。”他往门框上指,“李掌柜说贴得高些,吉利。”
傻妞抢过一张喜字,往窗棂上按。浆糊是她娘调的,带着点糯米香,她按得又急又重,喜字边角皱了也不管,只咧着嘴笑:“你看这红,多亮!”
正贴着,赵老实带着几个妇人来了,手里端着木盆,盆里是刚蒸的白面馒头,个个捏成了圆的,上头点着个红点。“快进屋歇着。”赵老实往屋里推她,“让妇人们给你描描眉,待会儿宾客就来了。”
傻妞被推进屋时,春桃正往炕上铺新褥子——褥子是大红的,绣着“鸳鸯戏水”,是村里几个巧手妇人连夜缝的。春桃见她进来,赶紧往她脸上扑了点胭脂:“掌柜的,你今儿可真俊!”
傻妞往镜里瞅,胭脂是李掌柜送的,粉粉的,衬得脸颊更红了。她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子,又拽了拽嫁衣的下摆,突然有点慌:“杨永革不会反悔吧?”
“傻话。”她娘正往桌上摆铜烛台,闻言回头笑,“他昨儿跟你爹喝了半宿酒,说要好好待你,还能骗你?”
院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村里的人都来了,男人们帮着搭灶、劈柴,女人们围着王掌柜带来的菜摘洗,孩子们则追着李掌柜新剪的喜字跑,把红纸屑撒了满地。张婆婆拄着拐杖,被春桃扶着站在院门口,往屋里瞅:“咱妞今儿是真好看,像画上的人。”
日头爬到头顶时,县里的宾客也到了。张员外坐着马车来的,身后跟着随从,拎着个大木箱,里头是给新人的贺礼;李掌柜也来了,还带了个徒弟,手里捧着卷红纸——竟是剪了串“囍”字,挂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红得晃眼。
“这叫啥?”张员外指着树上的“囍”字笑,“比单喜字热闹。”
“这叫双喜。”杨永革笑着解释,“结婚是两姓之好,双喜更吉利。”
李掌柜赶紧接话:“我这就回去琢磨!以后谁家结婚,我就送双喜!”
正说着,赵老实扯着嗓子喊:“吉时到——”
傻妞被她娘牵着,从屋里走出来。红嫁衣在日头下亮得很,裙摆扫过门槛时,沾了点雪沫子,也不管。杨永革站在院中央,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两人站在槐树下,赵老实端来个木盘,盘里放着两杯酒,酒里撒了点红糖。“喝了这杯交杯酒,往后日子甜如蜜!”
傻妞端起酒杯,手有点抖,酒洒了点在嫁衣上,她也不擦。杨永革伸手扶了扶她的手腕,两人胳膊一绕,喝了口酒。酒是傻妞爹藏的米酒,甜津津的,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心里发颤。
“拜天地——”
两人对着日头拜了拜,雪在地上反光,晃得人眼晕。
“拜高堂——”
傻妞爹和娘坐在院里的椅子上,看着他俩,眼角都湿了。傻妞磕了个头,抬起头时,见她娘正用围裙擦眼睛,忍不住笑了——笑的时候,眼泪也掉了下来。
“夫妻对拜——”
杨永革看着傻妞,她的脸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泪,像落了两颗小珍珠。他弯腰拜下去时,听见她小声说:“我可抓住你了,不许跑。”
他直起身,捏了捏她的手:“不跑。”
拜完堂,厨子们也把菜做好了。院里支了五口大锅,炖的炖、炒的炒,香味飘得半条村都是。王掌柜亲自掌勺,做了道“红烧豆腐”,豆腐块裹着酱汁,红亮亮的;还有道“猪肉炖粉条”,粉条是杨永革前儿试着做的,虽不地道,却也筋道;最热闹的是炸丸子,厨子把豆腐和肉末混在一起,搓成球往油锅里一扔,“滋啦”一响,金黄金黄的。
宾客们围着桌子坐,村里的人也搬着小板凳凑在棚下,手里都捏着双筷子。赵老实端着酒坛,挨桌倒酒:“都尝尝!这是傻妞家的喜酒,管够!”
傻妞被杨永革牵着,挨桌敬酒。到了王掌柜那一桌,王掌柜端着酒杯笑:“傻妞掌柜的,往后可得叫杨嫂子了!这杯我敬你俩,祝你们早生贵子!”
傻妞脸一红,把酒干了。到了张员外那桌,张员外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这是给你的改口钱,拿着。”
傻妞刚要接,杨永革按住她的手:“张员外太破费了。”
“拿着拿着!”张员外把红包往她手里塞,“孩子结婚,哪能没改口钱?”
院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是邻村的人,听说傻妞结婚,特地赶来看热闹,手里还拎着袋花生、两把红枣。“能让俺们进去瞅瞅不?”为首的汉子搓着手笑,“听说你们贴了红喜字,俺们也想学学。”
“进来进来!”赵老实往院里让,“菜多着呢,坐下吃!”
人越来越多,棚下坐不下,就蹲在雪地里吃。孩子们捧着碗,里头是丸子和豆腐,吃得满嘴是油;老人们则喝着酒,聊着天,说傻妞有福气,找了个能干的男人。傻妞爹被几个老汉围着敬酒,喝得脸红扑扑的,却还笑着说:“我家傻妞,总算有归宿了。”
日头慢慢往西沉,宾客们渐渐散了。王掌柜临走时,往杨永革手里塞了个布包:“这里头是五十两银子,算我随的礼。往后‘豆香居’的生意,我还跟你们干!”
杨永革刚要推辞,傻妞先接了过来:“谢谢王掌柜!以后豆腐给你留最好的!”
院里只剩下村里人,正帮着收拾碗筷。春桃把没吃完的丸子装在碗里,往张婆婆手里塞:“婆婆,带回去给孩子吃。”
傻妞娘则把新被褥往新房里抱,嘴里念叨着:“夜里冷,盖厚点。”
傻妞和杨永革站在槐树下,看着院里的人忙忙碌碌,树上的双喜字在风里晃。雪又开始下了,小碎雪落在傻妞的嫁衣上,也落在杨永革的棉袍上,没人去拍。
“杨永革。”傻妞拽了拽他的手,“咱真结婚了?”
“真结了。”杨永革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头是支木簪,是他前儿用枣木刻的,上头刻了个小小的“喜”字,“给你。”
傻妞把木簪插在头上,跟银簪子并在一起,笑了:“我有两支簪子了。”她往新房里瞅,“咱进屋吧。”
新房里的灯亮了,暖黄的光照在墙上的喜字上,也照在炕边的红被褥上。傻妞坐在炕沿上,看着杨永革关上门,突然有点慌,手紧紧攥着嫁衣的下摆。
杨永革走过来,蹲在她跟前,抬头瞅她:“咋了?不开心?”
“不是。”傻妞摇摇头,“就是觉得像做梦。”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真不跑?”
“不跑。”杨永革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往自己怀里揣了揣,“以后你是我媳妇,我是你男人,咱就在这新房里过日子,做豆腐,做米粉,攒银子,盖大房子。”
傻妞笑了,往他怀里钻了钻。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屋顶上“簌簌”响;院里的驴棚里,豆宝“咴咴”叫了两声;远处传来村里人的笑谈声,混着风吹过槐树的声音,暖得很。
“杨永革。”她小声说,“我以前总怕没人要,现在不怕了。”
“嗯。”杨永革拍了拍她的背,“以后有我呢。”
灯花“啪”地爆了一下,屋里更亮了。傻妞靠在杨永革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村里那个没人要的傻妞了,她有男人了,有新家了,有过不完的好日子了。
雪落在窗纸上,融成小小的水痕,像谁在纸上画了朵花。新房里的暖光透过窗纸映出去,落在院里的雪地上,也落在那串红双喜上,亮堂堂的,像把日子都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