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黎莫峰缓缓回过身来,许凌云忍不住心头一震,呼吸都微微一滞。
这位黎道长果然名不虚传,不仅道法高深,连相貌气质都如仙人临凡。
那双眸子清澈如深潭,眼神虽淡,却似能洞穿人心。
他眉宇间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疏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令人敬畏的从容。
哪像自己一行人,才逃难不过数日,个个灰头土脸,脸上沾着尘土,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角,衣衫破烂不堪,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也被荆棘划出道道裂痕,活脱脱像一群讨饭的叫花子,连最基本的体面都已失去。
黎莫峰神色淡然地看着许凌云,语气平和却不带丝毫温度:“许侯爷叫我,可是有什么事?”
许凌云连忙点头,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急切:“有件事想请教道长,不知现在方便不?”
黎莫峰轻轻颔首,动作极轻,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侯爷请讲。”
“这里人多眼杂,周围全是人,耳目众多,有些话……不好当众说。”
许凌云四下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神情谨慎,“咱们换个地方说?安静些,也好详谈。”
……
许凌云去找黎莫峰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沈茉耳朵里。
消息是营地里的一个小厮悄悄送来的,说是亲眼看见许侯爷一路急行,神色紧黎地追上了黎道长,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后便一起走远了,似乎去了后山那片废弃的道观。
沈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风吹过窗纸的微响。
她没多说话,甚至没有抬头,依旧低头整理着手中的药草,动作细致而缓慢。
可那双原本温润如水的眼眸,却在那一瞬间冷了下来,眼底掠过一道寒光,像是冬夜里骤然刺出的冰刃,透着一股彻骨的阴寒。
黎莫峰,我总算等到你靠过来了。
上辈子你背叛我,出卖我的行踪,让我在荒野中被乱箭穿心,血流尽而亡。
临死前,你站在高处,冷冷看着我,连一句忏悔都没有。
那笔债,我没来得及讨。
可如今,老天有眼,让我们重逢在这乱世。
这辈子,我会一笔一笔,全都讨回来——血债血偿,绝无宽恕。
“娘,我总觉得他们凑在一起,没安好心。”
秦云舒站在沈茉身旁,眉头紧紧皱着,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她望着远处那座残破的道观,目光里满是不安与警惕。
这几天,她和母亲住在沈茉安排的帐篷里,吃的是热腾腾的饭菜,盖的是厚实的棉被,衣裳也干净整洁。
而许凌云父子却被安置在营地边缘,吃的是野菜糊,啃的是树皮熬的粥,每日还要去山中挖草根、拾柴火,活得连个奴仆都不如。
每次那父子俩远远看过来,眼神都像刀子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与嫉妒。
尤其是许修远,他曾经温文尔雅,如今却变了模样,嘴角总是挂着一丝冷笑,眼神阴沉,仿佛藏了千言万语的怨毒。
他找过自己好几次,话里话外都在逼自己站队,要她“认清局势”,听他的话,甚至以“休妻”相威胁,说若她再不回头,就当夫妻缘尽,另娶他人。
正因如此,秦云舒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丈夫了。
她记得新婚那夜,他执她的手,温柔地说:“我定不负卿。”
那时的他,眼神真挚,笑容温暖。
可现在呢?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裹着糖衣的毒药,甜得让人恶心。
她不禁怀疑,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许修远,是不是全是装的?
若是装的……
那装了这么多年,日日笑脸相迎,夜夜同床共枕,却在暗中谋划背叛,该有多可怕?
她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冷汗悄悄渗出衣襟。
沈茉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讥讽。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秦云舒的肩,动作温柔,却力道坚定:“别怕,也别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多看,少开口。有些事,急不得。”
她心里清楚,秦云舒最近经历的这些事,已经像春雨般,悄然把她心里的疑虑一点一点地勾起来了。
那些曾经被爱意掩盖的裂痕,如今正慢慢浮出水面。
她不会点破,更不会煽风点火。
因为有些真相,别人说的,她未必肯信,反而会觉得你在挑拨离间,心生反感。
可要是她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步步想明白的,那才是真的明白——那才是刻进骨子里的清醒。
秦云舒低头坐着,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事重重。
她现在的感觉,就像走进了一片浓雾弥漫的山沈,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
脚下的路是软的,空气是湿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
她不知道该信谁,也不知道该依靠谁。
母亲虽温柔可靠,可许修远毕竟是她的夫君,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若真是他变了心,那她的余生,又该何去何从?
“别想了,先吃饭,吃完早点休息。”
沈茉把手里的饭菜递过去,语气温和,带着母亲特有的包容与体贴。
她特意多加了一碗炖得软烂的鸡腿汤,知道女儿最近胃口不好。
“吃饱了,才有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事。”
她轻轻说道,目光却望向远处的山道,仿佛已预见了即将到来的风雨。
秦云舒点点头,伸手接过饭菜,指尖微微颤抖,显露出她内心的疲惫与不安。
她低垂着眼眸,轻声说道:“谢谢娘。”
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寂静黄昏中的片刻安宁。
吃完饭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炊烟袅袅散去,夜风拂过沈间,带来一丝微凉。
篝火在空地上跳动,映照出斑驳的影子,虫鸣也渐渐低了下去,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这片沉寂。
她看了眼身旁早已睡熟的秦云舒母女,两人依偎在一起,呼吸平稳,脸上带着疲惫后的安宁。
沈茉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冷峻,望向远处跳跃的火堆。
她的神情沉静,眼底却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寒意,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许凌云这时候去找黎莫峰,绝不会是闲聊。
这个时间点,这番举动,绝非偶然。
更何况,他已经收到了京城的消息——那封密信,沈茉虽未亲眼看见,但她知道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