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珍娘一听,生怕自己错失了这次机会,立刻便表态道:“我和家里人早都商量好了,我不怕辛苦,娘子可能没见过酒楼后厨什么样,每日忙得团团转,早上起早,到天黑都不得闲,那样的辛苦我都能适应。”
“要不是工钱难以糊口,我也不会辞了这活计,再说在码头扛货物,也不是轻松的活儿,几乎没有女子去做的,我都干了好几个月,这年头,我一个寡妇,能有个长期稳定的活计,可是家里烧了高香了,我还嫌五年短了哩。”
她说着忍不住心酸,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她厨艺虽好,但人家酒楼饭店都有自己熟悉的厨子,没人愿意用新人,她只能在后厨打杂。
家里一年比一年艰难,她爹娘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好,她作为家中独女,只能抛头露面出来找活儿做,码头上都是男人,她为此不知道受了多少闲话白眼,可为了一家人活下去,只能咽下眼泪咬着牙坚持。
听闻这边染坊招工,不限男女的消息,她当即就决定来试试,为了这什么“面试”,她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
无论如何她都要抓住这次机会。
见乔珍娘态度坚决,谢云昭便没有再多说,从桌上一沓文书里取出一份来,对乔珍娘道:“这是一份短期雇佣文书,期限为一个月,工钱为每日一百八十文,这一个月内,若你表现良好,并且觉得自己能适应,下个月便可以和染坊签订五年长期契约,之后每日的工钱便是二百三十文。”
这一个月,放在她那个时代来讲,算是试用期,只不过大夏朝并没有试用期这个概念,她只好采用这样的方法。
大夏朝的雇佣关系主要通过口头约定或简单的契约形式来规范,分为短期和长期,长期一般以年为单位,而短期则按日或者月来算,其实像这样的短期雇佣,基本上都是口头约定,很少用书面契约,但她觉得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的嘴,为了避免纠纷,还是写在纸上,盖上印才更稳妥。
谢云昭让宋莲去打听过,长灵县其他染坊的工人每日工钱差不多也都是这样的价格,有高有低,但上下浮动不超过十文钱,她便取了个中间值,二百三十文。
“好。”乔珍娘在谢云昭说立刻便答应下来,伸手接过文书,看也没看便要按手印。
“等一下。”谢云昭忙拦住她,知道她不识字,便让绿夏念给她听。
文书用的是官府统一格式的“官颁契纸”,里面许多官方术语,乔珍娘听得半懂不懂,绿夏又一一解释给她听。
待乔珍娘完全听明白了,也知晓了其中厉害,谢云昭这才让她按手印。
“记得五日后来上工。”谢云昭提醒道。
昨日白老爷来了信,红花四日后便会运到,到时候有的忙了。
乔珍娘“诶”了一声,欢欢喜喜拿着文书离开。
作为被录用的第一个人,乔珍娘走到楼下免不了引起一阵骚动,因着先前进去的都是女子,结果无一例外都沮丧着脸出来,队伍里原本没了信心的妇人小姑娘们见此皆振奋起来,有胆大的忙拉住乔珍娘,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里面是怎么个面试法儿?”
“到底要选什么样的人啊?”
“妹妹你是怎么被选上的?”
乔珍娘被团团围住,对上众人羡慕的目光,她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虽然心里很想将过程分享一番,但想到绿夏对她的叮嘱,还是把念头压了下去。
“你们进去了就知道了,我要保密哩,不然要被东家辞退的。”未免被纠缠,她“擅自”加上了最后一句。
众人闻言只好作罢。
乔珍娘松了口气,抬眼看到阿娘急切冲自己招手,忙奔了过去。
“阿娘,成了。”
馄饨摊大娘看着那按了手印的文书,喜极而泣,哽咽着抚着乔珍娘的肩膀道:“好好好。”
不怪她如此激动,女儿年纪轻轻没了丈夫,一个寡妇,要养家养孩子,何其艰难?女儿为此受了多少委屈,每回都偷偷哭不让她知道,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娘的怎会感受不到女儿心里的苦?
现下总算是有个正经活计了,虽然不知道日后是个什么光景,好歹是不用风吹日晒了,也不必扎在男人堆里招人闲话。
馄饨摊大娘看了看队伍里一众女人,心里稍稍有些安慰,她知道肯定也少不了男人,但至少不是她女儿一个女人,有人作伴总要好得多。
况且,听说染坊的东家就是个女子呢,想来会顾及着些。
“这位娘子,你可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乔珍娘正和母亲激动着呢,就听身旁有人问话。
她转过头,看到一老一少两位客人正在吃馄饨。
吃馄饨的两人正是周青和陈七郎。
陈七郎嘴刁,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倒是周青吃了个干净,听见两人说话,他顾不得擦嘴,忙趁机打听情况。
虽然是客人,但乔珍娘很珍惜自己这份活计,谨记绿夏的叮嘱,只模棱两可道:“没什么,就是喊人进去问了几句话,答完了就看能不能留下,我运气好,得了东家恩典。”
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周青自然不甘心,便看向她手中的文书,问道:“这文书可否借我们一观?”
乔珍娘忍不住皱眉,心中自是不愿,可人家是阿娘客人,又不好得罪,一时为难。
馄饨摊大娘可见不得有人为难自己女儿,立刻将文书一折,让乔珍娘收好,只当没听见周青问话,满脸高兴地对乔珍娘道:“今日喜事临门,走,收拾东西,咱买菜去,我们珍娘辛苦了,娘给你做红烧肉吃,好好补补,顺便庆祝一下。”
说罢便将周青和陈七面前的碗筷收拾了,乔珍娘也帮着收拾起来。
周青和陈七郎被晾在一旁,又气又恼,陈七郎脾气上来,立刻就想发火。
然而刚踹了一脚板凳,那馄饨摊大娘腰一叉,大声道:“干什么!想打人啊?这两碗馄饨你们还没给钱呢,怎么?吃霸王餐不成就想欺负人呢?”
这声音立刻引来四周人的关注。
周青黑着脸,见那边染坊门口也有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来,怕被发现,只好掏出十文钱放到桌上,忙拉着陈七郎走了。
走到一处巷子拐角,周青一边安抚陈七郎一边看着染坊的情况。
陈七郎倒是很快冷静下来,想起什么问道:“你说那个叫顾婉的,现在在哪儿呢?”
周青回道:“在那边染坊里,怕是得下晌染坊收工才会出来回家去。”
陈七郎哪里愿意等,便和周青道:“那我先去西城瓦子看戏去了,你看着时候来叫我。”
周青看着面前的祖宗,拳头捏紧又放开,最终也只好应“是”。
陈七郎离开,周青又换了个地方继续盯梢。
染坊门口的队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短了一些,可见招工并不顺利。
绿夏将茶盏递给谢云昭:“娘子喝口水歇一歇吧。”
“多谢。”谢云昭接过来一口喝干,长呼一口气。
面试了一上午,却只找到了乔珍娘一个合适的人,来面试的不知为何大多都是女子,以妇人为多,可很多妇人因为生孩子伤了身子,身体并不算好,大多适应不了这种体力活儿。
体力好的,却又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太适合在染坊做工。
“外面排队的还有多少人?”谢云昭问道。
绿夏往外探头看了看:“还有十来个。”
谢云昭颔首:“行,叫下一个人吧。”
绿夏应声去了。
一共十七个人,谢云昭一直忙到了下午天色发黑才完。
可也只招选出了一个人。
她伸了个懒腰,抬头见顾婉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白瓷碗。
谢云昭闻到柔和而甜蜜的酒香。
“阿娘送来的酒酿圆子,阿姐尝尝。”
“姨母过来了?”
顾婉将白瓷碗放到谢云昭桌前,道:“阿娘说阿姐太辛苦了,特意做了酒酿圆子给阿姐润喉,舅舅和姨母他们已经在下面吃过了,我给阿姐端上来。”
她说着看向绿夏道:“绿夏姐姐,也做了你的份儿,你快下去吃吧。”
绿夏有些惊讶,忍不住转头去看谢云昭。
谢云昭对她扬了扬下巴:“去吧。”
绿夏施礼告退,欢喜地下了楼。
谢云昭低头吃圆子。
圆子软糯,甜而不腻,与酒酿结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她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将一碗酒酿圆子消灭了个干净。
一身疲惫似乎也消去了。
这时宋莲忽然从门外进来,对谢云昭挑了挑眉。
谢云昭会意,对顾婉道:“婉婉你和你娘说一声,我和七娘还要去个地方,有些事要处理,晚些回去,你们先回。”
“我知道啦。”顾婉应声,拿着谢云昭吃完的碗下了楼。
宋莲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谢云昭道:“陈七郎今天上午在染坊外面盯了很久,和那个陈家派来盯梢的一起来的,还和乔珍娘母女俩发生了冲突。”
“我去打听了一下,馄饨摊子旁边卖饼的说,是那个盯梢的想看乔珍娘的什么文书,乔珍娘不肯,双方就吵起来了,然后陈七郎去了城西瓦子看戏,方才被那个盯梢的喊回来了,现下在斜对面那个巷子口守着的。”
谢云昭皱眉不解:“他守在那儿干什么?”
既然是跟那个盯梢的一起来的,说明他也知道她和陈大老爷之间的事,而且应该是才知道,否则早在上次松风书院之事后,陈大老爷派人来盯梢时,他就应该过来了,但他过来是想干什么?
看一下打他的人开的染坊什么样儿?
那也看过了,为何在她们要收工回家时又从戏院回来守在染坊对面?
难不成是想报复她打他那两回,所以打算在路上伏击她?
谢云昭摸了摸下巴,不解,不过不影响她们一会儿要做的事。
“你想办法把那个盯梢的引开,我来对付陈七郎。”谢云昭对宋莲道。
宋莲一笑,露出森白的牙:“好,咱们在城外破庙汇合。”
两人等宋兰他们离开,便关上了前门,从后门绕到陈七郎两人的后方。
却见两人竟然跟着宋兰几人一路跟到了她们住的地方。
谢云昭和宋莲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疑惑。
“难不成是想通过报复姨母来报复我?”
宋莲摇头:“难说。”
不过不论陈七郎目的如何,一会儿问了就知道了。
宋莲对谢云昭打了个手势,径自离开。
没过多久,谢云昭便看见陈七郎身旁的男人捂住了后脑勺,神情恼怒的往身后看去,然后和陈七郎说了句什么便快步离开了。
陈七郎自己则慢悠悠地往另一边走了,那边是城西的方向,大约是准备回去继续看戏。
谢云昭甩了甩手里的麻袋,勾唇一笑。
陈七郎哼着歌,摇着扇子走在路上,刚走过一个巷子口,忽觉眼前一黑,后颈一痛,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眼前仍旧一片漆黑,但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绑住了。
“什么人?你想对我干什么?放开我!”他大喊起来。
谢云昭坐在破庙门口,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
“我、我、我告诉你,我可是我爹唯一的儿子,我要是出了事,我爹不会放过你!”
陈七郎喊完,仍旧是一片安静,未知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你、你是人是鬼?”
谢云昭耍着手里的匕首,仍旧不答。
她的声音陈七郎听过,问话她自然是不适合出面的,她在等宋莲来。
这个时间,把陈七郎晾一晾,让他害怕恐惧,一会儿问话会更顺利,是以她并未堵住陈七郎的嘴。
“你放了我吧,我的肉不好吃呜呜呜……”
谢云昭嫌弃地看着陈七郎,这才多会儿?就吓成这样?
就这胆子,还敢跟踪别人?
“呜呜呜呜……”
陈七郎的呜咽声在破庙里环绕,谢云昭听得脑壳痛,正想起身去堵住他的嘴,却忽地听到远远有马蹄声传来。
谢云昭面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