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许母扎完针后,白前又去了许夫人院子,许尚书正在等她,白前便又向许尚书问起许远程的行踪。
许尚书自从上次与许母乱来,又被许远程吓了一次后,可以说是前功尽弃,甚至比之前更严重。
他心虚,遮遮掩掩地编了一些自己都不信的假话。
没想到白前竟半点都没质疑,只说需要将半年的诊治时间延长到一年。
又警告说若再有类似的“意外”发生,她也无能为力了。
许尚书自那天后,连早晨该有的冲动都不再有,感觉自己整个人如一条死蛇。
一听她这话又是惊喜又是感动,连连保证。
又深觉白前是个知情识趣的,比他以为地更聪明圆滑,越发地上心想要叫她做自己的媳妇,再助自己和许氏再上一层楼。
因此对她越发地和颜悦色,又令许夫人与白前和孔雅交好。
甚至为了彰显许氏的实力,在诊金之外常常送白前昂贵的“心意”。
在翰林掌院夫人为许远程提亲失败后,他去试探过白院判的口风。
白院判十分耿直地说不想把女儿嫁进高门大户,只想找个家风清白、人口简单的杏林世家之子。
白院判的脾性,几乎整个京城人都了解一二。
许尚书虽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但他后半辈子的幸福还捏在白前手里,却也不敢采取太过强硬的手段:。
所以,他决定徐徐图之。
其中,各种昂贵的“谢礼”就是重要的一环。
白院判再耿直固贫有什么用?
只要白前起了心思,他自然有办法压制住白院判,叫他心甘情愿地将女儿嫁给他许家做媳妇!
现在听白前追问起许远程的行踪,许尚书就摸着山羊胡,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笑来。
他就说,他儿子那么好的人才样貌,又出身许氏,肉眼可见的前程似锦,怎么可能有小姑娘不动心?
许尚书欣慰又自豪,面上的神色越发和蔼。
“太孙殿下的生辰将至,我寻了幅古画,让程哥儿送给太孙殿下做生辰礼。
只那幅古画却有些破损,交给外人又不太放心。
程哥儿便决定自己动手,最近下衙后都在修复那幅古画。
等太孙殿下的生辰过去,他就能腾出空了。
我最近买了艘画舫,到时候叫程哥儿邀请你们姐妹几个、并唐侍郎一起去游湖!”
他儿子刚得了太孙的青眼,他自然会为他打算好,叫他进一步取得太孙的喜欢和信任,为日后铺路。
这么一算来,倒是和唐知味当初走的路子一样。
但是好路不怕走,好女不愁嫁,管他一样不一样,走得快走得好就行。
自从将嫡长子送回老家“闭门读书”,次子又烂泥扶不上墙,许尚书对许远程就越发地关注看重了起来。
比如那幅古画,本来他是准备自己拿去孝敬孝仁宗的。
现在却忍痛割爱给了许远程,让他送给太孙做生辰礼。
许尚书的话显然比许母的话更具体,也更可信。
许远程最近肯定是在忙着修复古画,好赶在太孙生辰前送出去。
但许远程突然不再来有间医庐,却绝对不止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许尚书这里,她也绝对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她相信许尚书和许母晚上肯定会将她的话转述给许远程,他想来自然会来。
如果不想,不愿,她自然也不会强求。
就是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将他杀人的心得教给她……
……
……
傍晚,许远程下衙回许府后,照例先去给许母请安。
许母果然提起了,白前问起他最近在忙什么的话。
再去给许尚书请安时,许尚书也提了一句,叮嘱道,“程哥儿,既然白神医记挂你,待忙完这一阵,你多去有间医庐走走。
到时候,我会吩咐夫人和你娘多为你准备些汤水点心的。
你就借着你娘和夫人的由头去感谢她,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是”。
二十出头的少年人垂头乖巧应是,身姿挺拔、面容俊俏,是许氏千亩良田里长得最好的一株幼苗。
快了!
在他的教导下,在许氏的全力扶持下,很快,这株幼苗就要长成参天大树,支撑起许氏下一个三十年的荣华权势。
只可惜,这样一个好苗子,却不是从他正妻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许尚书心头再一次涌起遗憾,语气就越发地慈爱和蔼。
甚至鲜见地放下了尚书大人兼恩师的威严,打趣道,“所谓烈女怕缠郎。
我们程哥儿这般好人才,好样貌,可别白白空置了”。
许远程白皙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红晕,头垂得更低了。
许尚书哈哈大笑,摆手让他退下,“你回去吧,修复古画要紧,也注意不要太累了。
太孙殿下的生辰还有半个月,来得及”。
许远程恭顺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小院中,简单用了点饭菜后就开始修复古画。
古画,是许尚书怕被外人探得真相,失了先机找的托词。
他交给他的是一幅先贞顺皇后的画像。
先贞顺皇后有一挚友极善画技,曾作《十美图》将先贞顺皇后不同神态的美完美保留了下来,引天下侧目,被称为当代画圣。
目前,这《十美图》有九幅都珍藏大内,供孝仁宗睹画思人。
最后一幅,先贞顺皇后极为喜爱,在世时一直悬挂于自己的寝宫中,却在先贞顺皇后仙去后不翼而飞。
同时消失的还有先贞顺皇后的挚友,那位当代画圣。
如今先贞顺皇后已然仙去十年,那位画圣多半也已入了土。
世人都猜测,最后一幅《十美图》定然是被他带进了坟墓中。
孝仁宗派人寻了十年都没找到那位画圣,也没找到他的坟墓,却不知怎的被许尚书掘地三尺找了来。
这样一幅画,在思慕先贞顺皇后如痴,甚至在先贞顺皇后死后十年,都痴心不改的孝仁宗眼中会是如何珍贵,不言而喻。
许尚书却转送给了他,让他献给先贞顺皇后遗留下来的唯一皇孙,太孙萧序,可谓是为了他的前程尽心又尽力。
许远程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手下的动作更加细致小心。
世人都猜测画是被那位画圣带进了坟墓,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幅画是许尚书挖了画圣的墓,盗取而来。
刚送来时,画被仔细地保存在玉盒中,甫一打开奇香扑鼻,那是防止画腐蚀的药物。
画被保存得很好,埋入地下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年,因此磨损、腐蚀并不严重。
关键是画中的镜子,最重要的镜子。
画圣在画这幅画时显然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和巧思。
画中的先贞顺皇后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托着腮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笑来。
看似只是先贞顺皇后梳妆过后对镜自怜,然而镜内、镜外的先贞顺皇后却是两幅截然不同的模样。
镜外的先贞顺皇后虽然美貌倾城,却已可见岁月痕迹,妆容端庄、笑容雍雅,母仪天下的威势卓然显于画外。
镜内的先贞顺皇后却只有二八年华,半散着头发,唇边眉梢都是细碎喜悦的笑意,俏脸微微前倾,眼神灵动。
仿佛下一刻就能钻出镜子、跳出画外,朝他俏皮一笑。
除了画中央最显眼的这面镜子外,画中还有数面精致古雅的落地镜,都有成年男子高,光可鉴人。
镜面里却空荡荡的,别说将先贞顺皇后照进去,连她的发簪上的滴珠都没落下半点光影。
许远程不知道画圣这么画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还是纯粹就是懒得多画了。
现在麻烦的就是这几面落地镜。
画圣不知用的是什么颜料,将这几面镜子画得光可鉴人又真实无比,让人一眼看上去几乎分不出真假。
而那颜料的配方,画圣没有留下来。
许远程这些日子就是在绞尽脑汁想将颜料的配方复原,现在已经有了些思绪。
他小心地将一味又一味的药材放进砂罐里,却没有加水,只用小火慢慢烤,淡淡的药香味弥散开来。
许远程白皙的脸上红晕隐现,他有些不适地咳嗽了两声,将画铺展开来,在一室药香中继续配置颜料。
还有半个月,来得及。
还有半个月,他已经迫不及待——
……
……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很长,长到许远程将自己与白前寥寥几次见面反刍了一遍又一遍,将一生的思念都封进了这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说短也短,短到霍幼安还是控制不住一想起白前就跳动的心,燥红的脸颊,短到他还是没能鼓足勇气再次踏入有间医庐。
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半个月很快划过,太孙萧序的生辰到了。
萧序骄纵贪玩,从来不愿正正经经地大肆操办生辰。
他总是会有无数个鬼点子,让自己的生辰开心又特别。
更有无上皇恩在身,不论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那位溺爱他的九五之尊都会无条件满足。
今年的生辰,萧序却只想请几个人来东宫陪他玩一天,给他做长寿面。
这个要求太简单,简单到孝仁宗忍不住上下打量他,想看出在这简单的要求下,他到底憋着什么坏。
萧序被孝仁宗看得恼羞成怒,瞪眼喊道,“皇祖父您看什么?孙儿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过个生辰?”
孝仁宗好脾气地点头安抚,“能能能,怎么不能?我们太孙殿下这点小要求难道皇祖父还能不答应不成?”
孝仁宗好笑拍了拍他的头,天家祖孙俩一如寻常人家的爷孙,亲亲热热说了半天闲话,萧序才恋恋告退。
萧序走后,孝仁宗脸上慈和的笑褪尽,又成了那个威严的九五之尊,“再去查一查白院判那个女儿”。
暗处有人低低应了一声,孝仁宗从书案边的大瓮中取出一卷卷轴,展开。
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当先两个字赫然就是“白前”。
这是霍老将军进宫,为霍幼安求龙子龙孙血脉之力救命时,他吩咐下去查出来的。
可惜,白前刚落地就被她师父带出了京城,中间的十五年一片空白。
但小姑娘的确是有些本事的,竟然真的救活了中了美人梦的霍幼安,还勾得序哥儿对她念念不忘。
刚刚萧序给他看的名单中,唐知味、宋正则、霍幼安和许远程是他几乎每隔几日都会见到的。
他没必要非要在生辰这一天邀请他们。
他真正要请的是白前。
至于萧软软、孔雅和白远志,则明显是他怕白前来了东宫不自在,索性一并请了她的小姐妹和兄长。
孝仁宗盯着卷轴上“颜色姝绝、医术精深、疑在其父之上”几字。
漂亮又精通医术的小姑娘,如果序哥儿真的看上了,留着做个良娣倒也不是不行……
……
……
到了萧序生辰这一天,萧序特意遣了车马来接白前几人。
天刚蒙蒙亮,萧软软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刚上马车,就倒在孔雅怀里睡着了。
孔雅小心翼翼帮她调整着姿势,不让她压到头发,免得下车时要重新梳头,不方便。
她摆弄好萧软软,就见白前已拿出一卷书,就着东宫马车车顶上悬着的夜明珠珠光看了起来,不由笑道,“前前好定力”。
这应该是前前第一次进宫,进东宫,她竟然还能看得下去书。
白前不紧不慢往后翻了一页,“吾生也有涯,而学无涯也,时光不可辜负”。
孔雅笑着点头,“受教了”,竖起手掌,无声默念经文。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到宫门了,要换宫里的油壁香车。
萧软软迷迷糊糊地靠着孔雅,被孔雅半搂着弄下了马车,又上了香车。
等香车到了东宫门口,萧软软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打着呵欠,由着孔雅为她整理衣裳形容。
白前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甜梅,塞进她嘴里,笑道,“萧姐姐果然艺高人胆大”。
萧软软嚼着甜梅,含糊嘟哝,“不就是东宫吗?龙宫,本女侠也敢走一趟!”
“你今天一定记得少说话”。
孔雅嗔怪瞪了萧软软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都妥当了,这才相携着一起下了车。
早有东宫小黄门在等着了,一路将他们引进了东宫正殿。
正殿中,萧序还没到,唐知味几人都已经到了。
白前的目光几乎立即就落到了坐在最下首的许远程身上。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许远程清瘦了些,精神却极好。
白皙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堪称白里透红,让他本就俊秀的脸多了三分艳色。
只那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