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尚书越想越激动,当即便让许夫人写请柬,请的是萧软软,请她来赏荷。
萧软软是唐知味的未婚妻,更名正言顺一点。
不过又额外加了一句,请她携姐妹同至。
请柬送到有间医庐时,唐知味正跪坐在孔雅身边,指点她的画技。
其实,真正画起来,他比不上孔雅的灵气。
但架不住他博闻强识,翰林院中珍藏的古画墨宝更是任他遍览,其眼界见识却不是孔雅能比的。
请柬先是送到了萧软软手中,然后传给了白前,白前又吩咐小草拿给唐知味。
唐知味前后看了几眼,笑,“十天”。
这是在提醒她,打赌是他赢了。
白前不服气,“那是因为你突然叫宋世子抓许远程,不然肯定拖不了十天”。
唐知味继续笑,“愿赌服输”。
白前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算到这一遭了?
甚至,你就是故意指使宋世子掐着这个时候抓许远程?”
这厮为了一个赌约,竟然不择手段至此?
“能算到是我的本事,能指使动宋世子更是我的本事,白神医难道想不认账?”
白前,“……”
白前默默忍下一口气,唐知味满意地笑了,又将目光转向孔雅,“乖徒儿,到你去救苦救难,渡我罪人了”。
孔雅,“……”
不过就是指点了几天,还只是寥寥几句,她听不明白的时候还不能问。
一问,他就用“世上怎会有如此蠢材”的眼神看她,怎么她就成了他的“乖徒儿”了?
……
……
第三天,唐知味将三个女孩儿送到许府门口。
随后,他回转,三个女孩儿则被引入许府中。
一番见礼过后,三个女孩儿被带到了许府的后花园。
那里,满池的荷花开得正好。
白前刚看了个荷花尖儿就被仆妇引到更深处,见到了端坐于主座的许尚书。
许尚书这次没有再和她你来我往地言语试探,坦然请她诊脉,诚恳请她出手相助,并附赠一个轻飘飘的荷包。
白前十分满意,待诊治结束后又回到后花园和萧软软几人会合。
许夫人一见她回来,就眼巴巴地看向她。
白前回了个放心的笑,她立即就大松了口气,亲昵挽住白前的胳膊,笑道,“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乳酪!
你先吃两块垫垫,等回去时再带几碟,叫白院判和白夫人也尝尝”。
白前谢过,随着她一起进凉亭吃乳酪。
天气恰恰好,年轻貌美的女子相伴着吃着点心、赏着花,笑容比满池的荷花更美丽绚烂。
许远程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是个讥讽的弧度。
许母也看了一眼,惊讶问道,“夫人左手边坐着的是白神医?”
有间医庐三姐妹美貌各有千秋,气质迥异,走在一起绝不会叫人认错。
孔雅是道姑打扮,很容易辨认。
但母亲没见过几人,又是怎么区别出白前和萧软软的?
许母示意他去看白前腰间,手掌宽的腰封正中央绣着朵朵白梅,错落有致。
让那条本就精致的浅绿色腰封越发地美丽,一如它的主人。
许远程记得上一次,白前也束着这样一条手掌宽的腰封。
是浅黄色的,点缀着细如米粒的红宝,正中嵌着一朵硕大的白色山茶花,也很漂亮。
她很适合束这样宽大的腰封,让她的腰肢如三春里的柳,纤细美丽却蓬勃而有力量。
一如她的人,温柔如三春的风,坚韧如春风里的柳。
叫人一眼看着便想到了诸如春天、诸如新绿、诸如希望等美好又温暖的词汇……
“荆楚之地,妇人为夫君守孝便会在腰带上佩白色的花”。
许远程脚步微顿,不敢置信转眼看向许母,守孝?为夫君?
“你还记不记得你方姨?她祖籍就在荆楚,有一次偶然和我提起,我也诧异了许久。
我一直以为大萧妇人都是在头发上簪白花为夫君守孝,没想到竟然还有把白花放到腰带上的”。
方姨就是那个女儿凶死的外室女子。
提起下场惨淡的手帕交,许母的声音有些低沉,神色也多了几分暗淡。
许远程没有在意,眼中反倒起了几分兴味。
为夫君守孝啊!
那就更有趣了!
不多会,许远程母子就进了凉亭,许夫人十分高兴地请许母到自己身边坐,介绍了一番,热情招呼。
“姐姐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个大神医,你身子不好,正好请她给你瞧瞧”。
许远程一抱拳,笑吟吟开口,“许某正是听说白神医来了,才带着母亲急急而来,还请白神医恕罪”。
白前自是道无碍,仔细为许母看了诊,开口道,“生产时伤了身子,月子里又未能好生将养,忧思哭泣过度。
导致体虚气弱,行经不准,腹部坠痛难忍,如走炼狱”。
听到白前当着许远程的面就说“行经”什么的,许夫人不由瞪了白前一眼,开口赶许远程走。
许远程显然根本没有不好意思,不过还是乖乖行礼退到亭外。
许母苦笑,“白神医说得对,多年的老毛病了,吃了许多药,总也不见好”。
美人就是美人,一般女子有她这个病,肯定会面色发黄发暗,甚至还会长斑生结。
偏偏许母依旧肌肤如雪,这般楚楚可怜地苦笑,让人心也疼了。
许夫人第一个就心疼得不得了,一把抓住许母的手,急切道,“姐姐你别怕,现在咱们有白神医了!
别说你这点小毛病了,就是走到了鬼门关,她也能给你拉回来!”
白前咳了咳,又请了许远程进来,开口道,“许夫人这个病症,我倒是的确能治的。
只是除了吃药外,经前经后都必得要针灸一次,大约需要持续半年左右,不知道是否方便?”
“嘿,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
许夫人赶忙刹住话头,她想起来了,虽然老爷也要扎个半年左右的针,但她是绝对不能对外人说的!
白前端起茶杯,“有间医庐规矩,疑难杂症诊金三千两,出诊一次一千两,不知是否方便?”
许母显然根本没想到会那么贵,下意识向许远程看去,“要不——”
要不,我们还是不治了。
许远程打断她的话,“白神医有几分把握能彻底根除?”
白前端着茶杯,上下打量着许远程,妙目流转,似笑非笑。
“有几分把握治好令堂的病,我不好说。
但叫许状元也疼上个三年五年的,我倒是有十分把握的”。
她气质温柔、神态温和,脸上却甚少有表情。
乍然这般似笑非笑地打趣人,一下子就让那张秾丽的脸生动了起来,越发地容色逼人。
美人微嗔,赏心又悦目。
许远程不自觉笑了起来,抱拳求饶,“是许某关心则乱,失言了。
不过,白神医,就算白神医要生气,许某也想问一句,白神医所谓的疑难杂症到底是怎么界定的?
是真的看病症到底难不难治,还是,只是看病人到底有没有钱?”
白前抿嘴笑了起来,“这件事,你倒是可以去问唐侍郎,他想来会十分有见解”。
许远程见她笑了,眼底笑意也不自觉跟着加深,“唐侍郎,我自会去问。
只,唐侍郎是唐侍郎,我还是想问白神医一声”。
“问我,我也不告诉你”。
白前难得有这般淘气的时候,一双暖色调的猫儿眼滴溜溜直转。
“许状元只管爽快掏银子就是,我前几天刚看中了支发箍,正好四千两”。
孔雅摇头失笑,伸手戳了戳她脑门,“四千两的发箍,你倒是敢开口!
我怎么记得你连四两银子一个月的厨娘都请不起?”
白前抿唇喝了口茶,笑而不答。
孔雅笑着给许母续了杯茶,笑道,“夫人身上檀香缭绕,想是供佛十分虔诚?”
许母寡居多年,连院子都甚少出,唯一能做的就是念经拜佛,十分心诚。
她早听说了孔雅为人画观音像、抄佛经祈福的事,早就起了亲近之心,听她主动提起,忙不迭接话。
许夫人这些年求子心切,什么偏方土方都试过,求佛问道更是必不可少,也十分感兴趣,话题就转到了佛经上。
白前一边吃乳酪,一边听她们说话。
她又恢复了平日没什么表情的安静宁和模样,却能看出来她听得十分认真。
是那种绝对会叫倾诉者欢喜又满足的认真。
和一旁百无聊赖,似乎随时都能大喊着“无聊透顶”冲出去的萧软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是一个不管哪里都挑不出毛病,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讨人喜欢的一个人!
许远程淡淡一笑,还真是讨厌呢,跟那个讨所有人喜欢的唐知味一样讨厌——
……
……
中午,许夫人设宴宴请白前姐妹三人及许母。
待用过午食,许母就悄悄塞给了白前一个荷包。
白前收了钱,随着许母去了她和许远程在许府借住的院子。
院子离主院很远,偏僻,也不大,却清幽又雅致。
白前简单一扫,就看见了一个绝对能算得上价值千金的梅瓶。
白前给许母扎了针,又开了方子,等着药抓来了,仔细为她配了药浴包、清洗包。
又一步步教她和丫鬟怎么熬药,叮嘱了注意事项,这才准备告辞。
待临走前,仿佛不经意般开口道,“夫人,饮食有度,放宽心怀方是养生之道。
我观夫人心脉似有郁结,还需多加调节才好”。
许母显然对这个话题十分防备,忙不迭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一年到头的总是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坦的,未免烦心。
如今有白神医妙手,这刚扎了一次针,我就觉得身子轻快了些,以后就好了”。
白前便也不多说什么,行礼告辞不提。
……
……
自这天后,白前便时常出入许府,因着许母的病,许尚书也不用再遮遮掩掩的,生怕别人发现他的隐疾。
她出入许府便光明正大了起来,不需要再拉着萧软软做挡箭牌,但大多带着孔雅。
这是唐知味的要求,他也没要求孔雅做什么,只要求白前去许府时尽量带着她。
就像他也没要求白前做什么,只让她随心就好。
他已经正式入职兵部,不再像之前天天混在有间医庐里。
他被萧软软骂“无趣得让她见一次打一次”的每日行程从衙门当差——吾闻阁读书——吃春饼——回家读书变成了衙门当差——有间医庐打杂——蹭霍幼安请吃晚食——回家读书。
其实,霍幼安不但每天请有间医庐众人吃晚食,还天天诡异地早起,请她们吃朝食。
可惜,他早上要去衙门点卯,有时候还有大朝小朝,根本不得空,否则他一天三顿都有了着落。
半个月后,白前第五次前往许府为许母扎针,许母葵水刚尽。
这一次,她只微有不适。
不再像之前的二十多年每一次葵水至都胀痛坠痛如尖冰入腹、四下搅动,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从葵水至到今天结束,总共五天,她一直都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一直到今天干净了,她才有种大梦归真的踏实感。
正巧许远程下衙来请安,许母免不得又跟他絮叨了一番白前的医术。
许远程安静听着,态度恭敬、神色认真,是绝对能讨所有倾诉者喜欢的姿态。
也是他在白前身上看到,却又厌恶的姿态。
他的思绪却已飞到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和白前短短的几次接触。
有时候是他故意掐着点偶遇,也有是真的偶遇。
他刚入翰林院,杂事冗多,许府又足够大,想要偶遇其实不容易,真正的偶遇也就那唯一一次。
那唯一一次还是因为白前在后花园被个小丫头拦了下来看病,在那里耽误了许久,他才会偶然碰见。
在他之前,还有和白前“偶遇”的许二爷。
许二爷没有遗传到许尚书的聪明才干,好色的性子倒是遗传了个十成十。
每次白前到许府,总是能“偶遇”他。
许远程看在眼里,却也不多说,厮见过后,他就站在白前身边看她给那小丫头看病开药。
在看到她开出一味珍珠粉时,忍不住开口道,“珍珠粉昂贵,不如换成效果虽略差些、却便宜许多的贝粉”。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一来后悔不该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会医术的事。
二来后悔他不该在一个大夫开药时指指点点,平白惹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