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表情却不见半点意外。
“啧啧,真是可怜啊,天生就偏心的霍老将军和霍老夫人就算了,有眼无珠,身份卑贱的先生也算了。
连你青梅竹马、从小‘呵护’长大的未婚妻也觉得霍二爷比你好呢!”
霍伯征双眼通红,目眦欲裂盯着白前,“难道不是?不管怎样,她是我的未婚妻,难道不应该一心向着我?
三千两,区区三千两银票,就让她倒戈,她难道不该死?”
“区区三千两,霍大爷也知道是区区三千两呢,那霍大爷怎么就没给呢?
生生将救未婚妻于水火的机会让给了霍二爷呢?”
霍伯征哑口无言,白前讥讽一笑,“当然,霍大爷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明察秋毫地发现了雅姐姐为了祖母病情和家中开支,不得不遣珍书出外典卖家中珍宝古玩。
当机立断地杀了雅姐姐不‘谨言慎行’的依仗。
还将她的尸体塞到送来孔府的海货中,要好好吓雅姐姐一番呢!”
宋正则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霍伯征不敢置信大喊,“原来珍书也是你杀的!”
霍伯征没给他半点眼神,显然杀了珍书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太孙,太孙的宠爱,是你最大的依仗。
所以,一看到太孙也要‘背叛’你了,你彻底慌了,所以才布下了杀人局,设下了连环计。
你要杀了‘背叛’你的雅姐姐,将罪名推到你母亲身上,再杀了她,逼得霍二爷不得不闭门守孝。
这样,你既解决了‘背叛’你的雅姐姐,也能扼杀太孙‘背叛’你的根源。
还能逃脱春闱,摆脱一直逼你读书的母亲,还真是完美到不能再完美呢!”
霍伯征被她踩中心底最隐秘、最卑劣的心思和算计,早已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溃。
盯着白前的眼神直如要将她吞吃入腹,恶狠狠大喊,“我没错!是他对不起我!
明明我才是霍家的嫡长孙!他凭什么跟我抢!
从小跟我抢祖父、祖母的宠爱,跟我抢国公世子的位子!
现在更是跟我抢未婚妻,抢太孙的青眼!
我没杀他已经是在看在血肉至亲的份上了!我没错!错的是他!
是他恬不知耻,抢不属于他的东西!抢我的东西!”
宋正则连连冷笑,“看在血肉至亲的份上,是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根本杀不了霍二爷吧!
所以才挑着没有反抗之力,有对你毫无防备之心的弱女子下手!
霍伯征,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个虚伪又无耻的无能小人!”
“无能”两个字显然再次刺激到了霍伯征,他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穴道的控制,挣得面色发紫,嘶声喊道,“谁说我杀不了他!
不是白前多管闲事,不是太孙也要救他,他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他才是那个无能的蠢材!一个奴才就能轻易杀了他!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放那个奴才走了!
妇人之仁!
这样一个妇人之仁的蠢材,以后又怎么能当得起镇国公的位子,撑得起霍家的门庭!”
“果然是你给霍二爷下的毒!”
宋正则气得笑了,“他不能?那你这个杀母杀弟杀未婚妻的毒蛇就能了?
那你倒说说你要怎么继承国公爷的位子,撑起霍家的门楣?
就靠杀人?还是杀家里人?
你是准备把霍家人杀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你,让皇上别无选择,只能选你继承国公之位?
霍伯征,但凡你能耐到去杀个不是霍家的人,说不定还能靠着又狠又毒去撑起你霍家的门楣,窝里横算什么?”
宋世子骂人从来没有这么精准过,“窝里横”三个字再次精准踩到霍伯征的痛脚。
霍伯征正要回击,白前慢悠悠开口,“霍大爷,你之前问为什么。
明明霍二爷没有你嘴甜,没有你勤勉,没有你一派贵公子的风度翩翩,为什么所有人都偏爱霍二爷,我倒是知道答案的”。
霍伯征谩骂的气势一顿,转头看向白前,脸上满是不屑,不屑之下却尽是紧张、焦虑与猜疑。
白前笑了笑,“霍大爷,璞玉就算深陷污泥之中,被挖出来的那一刻还是会惊艳世人的眼。
而顽石,就算把自己打扮得再漂亮,也就是块漂亮的石头。
就算一时能迷惑世人,等璞玉一出现,也就立即真假分明,高下立现。
霍大爷,这世上固然有如你母亲般有眼无珠的,但更多的都是明眼人,霍大爷要试着习惯”。
璞玉——顽石——
霍伯征的表情瞬间狰狞,一直面无表情、双目低垂的霍幼安也忍不住朝白前看去。
她,夸他是璞玉——
白前转眼看向孔氏,“霍夫人,你小儿子怀疑你要杀他,而你的大儿子更是栽赃你,甚至要杀你。
十八年来,你宠爱大儿子,厌弃小儿子,错把顽石当璞玉,如今可后悔了?”
这番话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孔氏虽还是冷着脸,浑身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泪水更是如霍伯征头上的冷汗,层层而下,仿佛一尊哭泣的美人雕塑。
“就是就是!做人父母的,都是亲生的,偏心到这个程度,活该有这样的报——报——”
宋正则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一双圆润润的丹凤眼瞪得比霍伯征激凸的眼睛还要大。
那,那是——那是,孔大姑娘的鬼魂回来了吗?
不是,不是说,鬼魂都是头七才回来吗?
不但宋正则,孔家小小的院落中,除了白前、霍幼安和孔灵子,所有人都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霍伯征震惊过后,狰狞的面色慢慢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几分平日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不断目视霍幼安,示意他给自己解开穴道,被忽视后,就换上了一副不屑的表情。
孔雅还好端端地活着,那屋子里死的肯定不是她。
孔柔也还好端端的,死的多半是个丫鬟。
一个丫鬟死了也就死了,难道还真的能叫他抵命不成?
至于其中到底出了什么缘故,孔雅还好端端地活着,等他恢复自由后自然会弄清楚。
孔灵子冷声开口,“奇书早就赎了身,是良民,更是与雅姐儿结为了异姓姐妹。
宋大人,还请大人速将嫌犯缉拿归案,莫要叫死者地下难安”。
宋正则恍恍惚惚应了一声,周运机灵上前,十分粗鲁地拦腰将霍伯征扛在肩头,嘿嘿直笑。
“托霍二爷的福,要不是霍二爷点住了嫌犯的穴道,小人可不敢靠近这要把兄弟、未婚妻、连着老娘都杀光的毒蛇!”
宋正则回神,简直想给周运喝个彩,但还是矜持咳了咳,十分没诚意地训了句“话多”,拱手告辞。
孔氏无神的眼珠动了动,对准了几人离开的方向。
孔灵子开口,“霍夫人,出嫁从夫,日后若无大事,还请霍夫人不要再回娘家。
来人,送霍夫人”。
孔氏僵硬扭过头,却在接触到孔灵子目光的前一刻,又狼狈避开,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没能维持住大家闺秀、京城才女该有的仪态。
肩背松垮,脚步凌乱,宛如比美斗败的孔雀拖着乱糟糟的尾巴,连方向都掌握不准。
白前上前握住孔雅的手,孔雅满眼是泪,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昨天夜里,三个女孩儿挤在一张床睡了,直聊到快天亮才睡。
早上,长平去报信,孔雅和萧软软都还没醒,只有白前起来了。
白前遂交代不要打扰孔雅,急急来了孔府。
孔雅今天罕见地起晚了,直到现在才赶了过来。
她还只知道奇书死了,如果她知道奇书为什么会死,会更加崩溃。
白前安抚拍了拍她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朝孔灵子屈膝一礼,“孔公子,我也告辞了”。
接下来是孔家的家事,她不方便再留在这。
孔灵子惨然一笑,俯身长揖,“这次的事多谢白神医,孔某日后定然相报!”
“孔公子客气了”。
白前还礼,转眼看向霍幼安。
霍幼安兀自盯着霍伯征和孔氏离开的方向发呆,满是剑茧的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蚕刃。
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懒散模样,白前却知道,他在难过,在伤心。
伤心难过他嫡亲的兄长,竟然厌恶他到要他去死!
白前伸手推了推他,“霍二爷,你不送我回家吗?”
霍幼安恍然惊醒,看了看她,朝孔灵子一抱拳。
“宋世子的人马上就会来取走蚕刃,还要麻烦小舅舅叮嘱他们保管好,待事情了后还于我”。
那是祖父拼杀沙场、九死一生得来,又满怀爱意与期待赠给兄长的。
兄长不珍惜,甚至利用它的锋利轻便来杀害自己的未婚妻,那就由他来保管。
孔灵子应下,霍幼安陪着白前往孔府外走。
白前是骑着家中的小毛驴来的,来时她匆匆忙忙孤身赶路,连小草都没来得及带。
归时,她稳坐毛驴之上,高大俊俏、文武双全的霍家二公子为她牵着缰绳,眼角余光还总是不自觉往后看,生怕她摔了。
白前看着看着,不自觉噗嗤笑出声来。
霍幼安下意识回头,又别过目光,“白神医笑什么?”
“我在笑,当年孔姐姐跟我一般端坐在小马上,看着霍伯征在前面给她牵马,肯定跟我此时的心情一般,高兴又得意。
这么俊俏又出众的少年郎在为我鞍前马后呢!”
霍幼安想起花农说的白前夸他是明珠一颗,想起白前当着众人的面夸他是璞玉,表情虽还能勉强绷住,耳根却悄无声息红了,脱口道,“白神医救了霍某的命,又治好了祖父的腿,霍某自当为白神医鞍前马后!”
白前语调轻快,“霍二爷只是为我牵个驴子,算不上鞍前马后。
曾经为我鞍前马后的那个俊俏少年郎,已经成为我的前夫啦”。
前夫?
前夫!
霍幼安遽然回头,就见白前托着腮,弯着眉眼,嘴角抿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不知怎的,他的目光就落到了白前腰带上缠着的白色芍药上。
他自己常年一件灰扑扑的布袍子从春凑合到冬,自然不会关注他人的衣着。
只不知怎的,他却记住了白前的每一套穿着,每一条腰带,以及腰带上那一朵朵美丽素白的花朵。
所以,那一朵朵美丽的、素白的花,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什么类似戴孝的讲究?
前夫——
白神医看着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就成亲嫁人,还合离了?
白前显然注意到了自己一声“前夫”给霍幼安造成的冲击,或者,她本就是故意的。
“不过我的前夫实在比孔姐姐的前未婚夫要温柔得多”。
她的前夫还很温柔!
说不定就是兄长那种温文尔雅,讨女子喜欢的温柔!
“孔姐姐的前未婚夫要杀她,又是割舌、又是断手、又是喉咙塞凶器的。
我的前夫可是亲手端了毒药给我,温柔地哄我喝下去的”。
果然是那种会讨女子喜欢的温柔,会喂白神医喝毒药,还温柔会哄——
霍幼安躲闪的目光猛地定住,僵硬挪回白前脸上。
白前仿佛没看见他震惊的目光,怜惜摸了摸腰带上缠着的芍药花。
“霍二爷,那时候的我,就和你现在一样,伤心、愤怒,想不通。
那是我最亲的亲人啊,我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想我死呢?
我的仇人,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想我死,我都不会伤心,不会愤怒,可为什么他也想我死呢?
我想不通,心灰意冷。
就想啊,既然他想我死,那我就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而且,我发现的时候,毒药早已深入肺腑,勉强活下来,余生也定然是在病痛折磨中度过。
不如就遂了他的意好了,也算是全了我们夫妻一场的缘分”。
霍幼安死死抿着唇,定定看向淡然笑着的白前。
从霍伯征暴露到现在都没有过多余表情的俊脸上,终于出现了波澜。
是啊,不如遂了她的意好了,也算是全了他们母子一场的情分。
这是他在发现长生给自己下毒,指使的人是孔氏后,满脑子里塞满的想法。
他不知道长生也被骗了,长生一直以为是孔氏给他下的令。
就算,就算当时,他查明了真相,知道了是霍伯征做的,估计也会是一样的想法。
身中剧毒,恢复无望,又被最亲的人如此憎恨,连带着自己也厌憎起自己来,只想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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