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惊讶看向许远程,“许状元升官了?做东宫侍讲了?”
许远程笑道,“那倒没有,唐侍郎如今位高权重,案牍劳身,实在抽不出空去东宫为太孙殿下讲书。
太孙殿下就去翰林院点了我给他读书。
不过是太孙殿下心血来潮,算不得正经地升官的”。
唐知味立即嘲讽,“说起来,许状元还是沾了唐某人的光。
太孙殿下可是说了,要找个像唐某人这般长得俊、声音也好听的人讲书。
许尚书的那些个狗腿子岂不就急吼吼地推了许状元这个唐某人第二过去?”
许远程起身正正经经朝他作了个长揖,“那下官就谢过唐侍郎提携了”。
唐知味脸上的笑一僵,这个许远程竟然连他的厚脸皮都一并学了去!
唐知味开始蛮不讲理,“白神医,从明天起不许他再来了!
他现在天天挖空心思钻研那些个花草药材,好讨你欢心。
都没时间出去杀人了,宋世子还怎么抓他的小辫子啊!”
许远程神色微冷,这还是唐知味第一次将话题挑明,看来是实在忍不了他一直跟在白神医身边了。
白前凝目看向他,“那你先不许再来了”。
唐知味震惊又控诉地看向她,“为什么不许我来?我又不喜欢杀人!”
白前认真陈述事实,“你来一次,萧姐姐就要不高兴一次,现在萧姐姐都不怎么来有间医庐了”。
唐知味还要再说,白前摆手,“我不与你多说,你自与萧姐姐说去”。
她说完起身,向许远程福了福,“这些日子多谢许状元帮忙,无以为报,我请许状元吃糖吧”。
许远程瞥了唐知味一眼,随着白前往外走。
夏末的傍晚,凉风阵阵,十分舒服,连着人的心也跟着轻快起来。
白前称了半斤糖渍梅肉,又称了半斤盐焗桃肉,一股脑将两个荷包都送给了许远程,认真叮嘱。
“许状元,觉得不舒服就多吃一点,有甜有咸,很好吃的”。
许远程垂眸点头,将两个荷包紧紧攥在手中,半晌涩声问道,“所以,你是不许我再去有间医庐了吗?”
白前惊讶抬头,“怎么会?
你又不会在有间医庐杀人,又不会惹萧姐姐不高兴,我为什么不许你去?”
白前微微扬起下巴,大大的猫儿眼中是真切的疑惑,可怜又可爱。
“砰——砰——砰砰——砰砰砰——”
许远程默默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脏越来越快速地跳动,近乎虔诚开口问道,“白神医,你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白前眨了眨眼,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心愿,那大约是救很多很多的人,再杀一个人吧?”
所以,想杀人的她又怎么有资格、有立场去讨厌另外一个想杀人的人呢?
“想杀一个人?谁?皇上?”
白前嘴角笑意不变,身子却微微后倾,一对色泽美如琥珀的猫儿眼中也泛起了警惕之意。
于是,许远程知道,他猜对了。
虽然不知道白前一个十几岁的、绝对没机会接触皇帝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对那万万人之上的天子起了杀心。
但是没关系,他知道了就好。
“皇上——乃圣明之君,更承先帝数十年盛世。
如今大萧海清河晏,想杀人,特别是不引人怀疑地杀人,可不容易。
不过,杀人这件事我倒是颇有几分心得,后面可以慢慢教你”。
许远程嘴角的笑轻松愉悦,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得意。
仿佛他对杀人这件事有心得,是比他二十二岁就高中状元还要值得骄傲的事。
白前摸不透他的心思,便也跟着笑笑,“许状元今天倒是好雅兴,尽说玩笑话儿”。
许远程笑着朝她眨了眨眼,露出了十分少年人的青春活泼来。
“那可不是,白神医今天为了我,都不许唐状元再去有间医庐了,我当然好雅兴了”。
天边晚霞似火,身边年少的状元郎俊面飞红。
美景美人的双重叠加,将白前刚起的那点戒备心冲得七零八落。
白前再次提出邀请,“许状元若是得空,不如一起去看杂耍?”
上次的十次变脸还没看完,好可惜的。
许远程俯身作揖,“白神医见邀,幸甚如何!”
还是那个杂耍班子,还是冬子在变脸,他还能记得白前,坚持要将最后一遍变给她看。
在白前被冬子喷出的火焰照亮了绯红的小脸时,许远程抛出一锭银子,含笑喊道,“再来十遍!”
白前扭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来,在熙攘的人群中央,朝他大声喊。
“上次我也让他再来十遍了!”
白前生了一双好眸子,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只教人觉得温柔可亲,恍若含了三分笑意。
只她自己却是极少笑的。
许远程看到最多的就是她认真诊脉、开药方、看书思考的模样。
那种沉浸其中,无视外物的认真,让她那张秾丽的小脸笼上了一层近乎神圣的光彩。
她是在为她的愿望而认真努力,她要救很多很多的人。
许远程还从来没见过她开心大笑的模样。
原来,她开心笑起来这么好看,叫他也不自觉地咧开了嘴。
许远程再次感受到了心脏的砰砰跳动声,越跳越快。
似乎随时都能跳出嗓子,跳上她翘起的唇角,跳上她弯下的眉眼。
白前回头朝他一笑后,又继续扭头去看变脸。
许远程的目光却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杂耍看得很顺利,没再出现杀人事件。
散场后,白前遇到了杀人案发当晚,关心她有没有受伤,却被霍幼安勒令“滚”的公子哥。
公子哥显然也记得她,十分惊喜地上前行礼,“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姑娘,真是缘分!”
许远程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白前护到身后,还礼,“原来是丰世子,久仰”。
丰寻愣了愣,立即认了出来,“兄台应当就是今科许状元了吧?久仰!”
丰寻说着又朝白前一礼,“怎么不见那天的兄台?丰某一直惦记着要再向姑娘和那位兄台告罪”。
白前还礼,“些许小事,不必介怀”。
“姑娘雅量,丰某却不能当做福气。
改日定当订一席酒,请姑娘和那位兄台务必光临,丰某当面致歉”。
“不必”。
丰寻还想再说,许远程冷声开口,“我们还有杂事,告辞”。
待出了丰寻的视线,许远程便开口道,“白神医,记着离丰世子远一些”。
白前不解,“丰世子怎么了?”
许远程沉声,“白神医初来乍到,恐怕不知道丰世子此人。
他原是今上唯一嫡公主安乐公主的驸马。
因着安乐公主豢养面首,争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断二人合离。
这样的人是非太多,还是离远些的好”。
白前,“……我朝公主竟然可以豢养面首?”
许远程,“……”
怎么感觉听出了羡慕的味道?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
白神医怎么会羡慕什么面首不面首的!
许远程咳了咳,“那倒也不是,不过安乐公主是已故贞顺皇后嫡出,皇上十分宠爱,些许小节,便不太约束”。
白前噢了一声,许远程总觉得她这一声“噢”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显然根本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说不定还因为什么面首不面首的,对丰寻兴趣大涨。
丰寻不来招惹她,她说不定也要去摸摸丰寻的底,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又开口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我在他身上闻到到了同类的味道。
白神医,你务必离他远一些”。
他的同类,可不会是什么好人。
“同类的味道——”
白前若有所思,就像她明明知道许远程手染鲜血,却依旧讨厌不起来的那种感觉吗?
“许远程”。
白前抬起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叫他的名字,认真与他对视。
“翰林院观政一年结束后,你申请外任吧”。
许远程背靠许氏,许尚书又对他极赋厚望,一定会让他留在京城,像孔灵子般从六部做起。
在许尚书和许氏的支持下,他说不定会比唐知味爬得更快。
他是许氏下一代最大的希望,是许氏未来的顶梁柱!
但在许远程陪她看过杂耍,又告诫她远离丰寻之后,白前却只想对他说,走吧,走得远远的。
远离许尚书和许氏,远离京城,远离唐知味,去向更广阔的地方。
也许你就会放下心中的恨与偏执,也许你就会放下手中的毒药和屠刀。
就算放不下,山高皇帝远,也未必会有如唐知味般的聪明人。
没有人能抓住你的把柄,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的安全。
许远程听懂了她的话,垂眸温柔看向她,问她,“白神医,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白前毫不迟疑点头,“我信”。
许远程嘴角笑意温柔,“我也信,白神医放心,我会走的”。
……
……
第二天,唐知味依旧一大早定时定点地在上衙前,来有间医庐点卯。
许远程却没有来,他娘亲手做的小点心自然也没了。
更可恨的是,霍幼安竟然还没有别扭好,依旧不见踪影。
唐知味没了清风茶馆的早茶,也没了许远程的小点心,悲愤地去买春饼了。
孔雅看着他默默生气的背影,摇头失笑。
“要我看,许状元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至少在厚脸皮这一块,还远远比不上唐大人”。
白前困惑,昨天她没有说惹许远程生气的话吧?
他好像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啊?
怎么就不来送点心了?
她早晨就喝了半碗粥,还是为了应付母亲,不然她连半碗粥都不想喝。
准备留着肚子到有间医庐,来吃奶奶甜甜的小兔子乳酪,结果——
白前走到孔雅身边,“孔姐姐,查查看有间医庐的账上还有多少钱”。
孔雅查了,白前惊喜地发现,光是从许远程他娘身上赚的银子,都够她吃一辈子的清风茶馆早茶了!
白前笑眯了眼,“许状元真好,孔姐姐,走,去清风茶馆吃早茶,茶钱从账上走”。
她话音刚落,唐知味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茶钱从有间医庐账上走,那应当也有唐某的一份才是。
毕竟唐某如今也算是有间医庐的半个伙计了,有间医庐的大夫和掌柜该有的,唐某也该有”。
他手中兀自还捏着刚买的春饼,只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将春饼塞进了袖子里。
唔,留着半中午饿的时候,加餐。
孔雅笑着朝白前挤挤眼,看,我就说唐大人脸皮厚吧?
白前认真点头,唐知味论脸皮之厚,别说许远程了,只怕萧姐姐也略逊一筹。
傍晚回家后,白前才听说翰林掌院夫人又来了一趟,为许远程向她提亲。
白夫人没有一点余地地拒绝了。
杀人凶手啊,别说是个状元了,就是当朝首辅,她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她怕白前烦心,将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连白院判都没告诉,只和白远志念叨了几句。
转头,白远志就将事情和白前说了,严肃警告她。
“我听说这几天许远程经常去有间医庐,你离他远点!”
白前,“……那我可以直接警告他,以后再也不许来有间医庐,否则就放唐知味咬他吗?”
白远志,“……”
白远志瞪了她一眼,“不许对唐大人不敬!
还有,还有,你也不必做得那么绝。
许远程是个有本事,且还有靠山的。
若真抹了他的面子,他恼起来,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是非来,你自己把握好度”。
白前不知道怎么把握好度,最后决定还是随心而行。
毕竟之前她一直随心而行,也没惹得许远程恼起来,惹出什么是非来。
可惜,从那天后,许远程再未上过有间医庐的门。
甚至在三天后,她最后一次上门为许母针灸,也没再“偶遇”他。
白前隐约有些不安,试探问许母道,“近来少见许状元,许状元很忙?”
许母对白前的感情很复杂,她很感谢她,也知道她是个好姑娘,迫切地希望她能嫁给许远程做自己的儿媳妇。
但白院判夫妻拒绝了他家的提亲,一再地拒绝,没留半点余地。
她虽然明知道白院判夫妻是对的,没因为许远程表面的光环,将女儿推进火坑。
但她又总是忍不住地想,白神医这般本事,程哥儿又那么喜欢她。
如果她能嫁过来,说不定,说不定,一切都会变。
程哥儿会为她改变的,会的,一定会的——
许母想着,不由就湿了眼眶。
她怕白前看出来,忙垂下头去。
“程哥儿最近是很忙,东宫太孙很看重他,时时要他去讲书。
他每天读书都要读到深夜,早晨天不亮就又要起来读书。
连给我请安也都是坐坐就走,许是忙过这一段就好了”。
这是不愿意多说了。
白前噢了一声,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