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味很高兴,捏着蝎子就准备去药房。
芫菁见他完全无视了自己,一愣之后忙追着他跑。
“哎哎,你怎么回事?你刚刚明明发现了蝎子,你怎么不怕?也不跑?”
唐知味挑眉,“想知道?”
芫菁抱着双臂傲然一笑,“中原人怎么会不怕毒虫?
特别是你这样只会读书的小白脸!你刚刚肯定是吓傻了吧?”
害得她忙不迭地把蝎子收了回来,生怕咬死了他。
吓吓他可以,要是真咬死了他,干爹干娘肯定很生气!
“想知道就跟我走”。
芫菁哼了一声,跟他走就跟他走!
正好多观察观察他,帮干爹干娘弄清这个小白脸的真面目!
唐知味没带着她走多远就立住了脚步,然后对门口的甲士说,请霍指挥使出来一见。
芫菁不认识汉字,看了看兵马司高悬的门匾,没认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屑开口,“你这是要找会打架的朋友帮你?小白脸果然没用!”
唐知味微微一笑,温软又无害,十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然后,他又在霍幼安出来后更加温软无害地开口了。
“霍指挥使,大萧律法,当街伤人者,若受害者愿意和解,可许缴纳钱币以弥伤害”。
霍幼安抱着剑,面无表情看着他。
如果你大下午地吵醒我,只是为了说这样莫名奇妙的话,你就是找揍!
唐知味笑得更温软又无害了,朝霍幼安扬了扬右手,仿佛在与多年至交打招呼——
如果忽视他手中那只比他手掌还大的蝎子的话。
“这位姑娘当街用蝎子蛰唐某,还请霍指挥使将她抓进兵马司。
如果她的家人愿意缴纳赔偿金,唐某愿意和霍指挥使对半分成”。
霍幼安看向芫菁,目光在她那条精致繁复的银腰带上微微一顿,冷峻开口,“来人,抓起来!”
对半分成什么的,他不在乎。
关键是敢在他的地盘惹事,必须抓起来,让她家人拿钱赎!
要多少合适呢?
霍幼安的目光再次落到芫菁的银腰带上,唔,就按这条腰带的价吧。
芫菁这才反应过来,大骂了一声卑鄙,转身就跑。
两个甲士立即去追,唐知味忙喊了一声,“她带着很多蝎子,小心”。
甲士吓得忙停下脚步,连连后退。
芫菁不跑了,不但不跑了,还回头朝几人挑衅地叉腰大笑。
“怎么样?怕了吧?”
霍幼安,“……”
莫名眼熟的感觉。
很快,芫菁身上的毒虫被一清而空,扔进了兵马司大牢。
再一次天降横财,还是大笔的横财,还是只费了一句话功夫的横财。
唐知味很高兴,邀请霍幼安一起去找宋正则蹭饭。
就算芫菁的家人愿意拿钱来赎,那至少也是明天上午的事了,赶不上明天早上的早茶——
霍幼安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子,决定和唐知味一起去。
钱要花在刀刃上,反正府衙也不远,麻烦一点也值得。
唐知味稍稍绕了点路,找了家药房将蝎子卖了,得到了一大袋子铜板,至少有两百个。
霍幼安看着那袋子铜板,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
如果是他,他就想不起来用对手攻击自己的蝎子卖钱,给蝎子留个全尸,只会一脚跺个粉碎。
怪不得他总是缺钱!
比他还穷的唐知味见他盯着自己的铜板,优雅不失迅速地将布袋塞进了袖中,谆谆教诲。
“其实意图当街伤人的不但有芫菁,还有那些毒虫。
霍指挥使可以让芫菁的家人拿钱赎芫菁,再让芫菁拿钱赎她那罐子毒虫。
花钱消灾,不但对人,对虫子也适用的”。
所以,你就别盯着我的铜板了,顺便再把二次收费来的银子分我一半。
霍幼安,“……”
受教了。
……
……
三天前的宋世子绝对不会请唐知味吃饭,要请也是请吃牢饭。
但今天的宋世子已经不是三天前的宋世子,听唐知味说找到了线索,并提议一边吃一边聊时,大手一挥,带着两人去了京城最富盛名的醉八仙。
醉八仙最有名的酒是神仙醉,最有名的菜是八仙过海。
霍幼安在看到那拼叠在一起足足三尺见方,高高累起八层的花样海鲜,又默默捏了捏钱袋子。
如果请白神医吃八仙过海,说不定连午食她也愿意和他一起吃。
就是不知道每天中午请白神医吃一顿八仙过海,要多少银子?
一个芫菁能抵多少顿?
霍幼安的目光落到唐知味身上,不知道唐知味怎么惹着了芫菁,能不能劝他多惹几回?
霍幼安在思考生财之道,唐知味已经眼疾手快地将最大一只虾夹到了自己碗里,开吃了。
霍幼安,“……”
受教了。
他饭量一贯大,没想到唐知味看着弱不禁风的,竟然能跟他吃得平分秋色。
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放下了筷子,那累得小山一样的八仙过海已经被他们吃得差不多了。
人长得秀气、胃口也秀气、只能看着他们吃的宋正则,“……”
总觉得他们今天是来吃大户的,但想想他们的身份,好像又不至于——
唐知味吃饱了,饱得连明天早朝前垫肚子的两个馒头都可以省了,于是开始说正事。
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牙人将几十年来杏花胡同里的离奇事情都说了个遍。
唐知味只提了其中两件事,一件是被牙人不分青红皂白栽赃到王连贵身上的命案。
另一件也是桩命案,死的是许远程的同窗。
宋正则不解,“这两桩命案跟许远程有什么关系?
特别是那个小女孩,她死的时候,许远程怕是才十二三岁吧?怎么可能杀人?”
唐知味笑笑,“本来我也没觉得有关系,只是想找许远程娘亲的手帕交了解一下,当年许远程父亲的死因和他们进京的事情。
没想到却听牙人提起了另一件事,许远程的同窗也死了。
许远程娘亲手帕交的女儿死了,可能跟他没有关系。
许远程的同窗死了,可能也和他没有关系。
但这两人都死了,就非常有可能和他有关系。
虽然不知道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绝对有关系”。
宋正则快被他绕晕了,觉得唐知味就是个关系户,所以才天天说什么关系关系的!
但见识过唐知味可怕的记忆力后,他已经悄悄决定——
除非必要,在有人在的时候,轻易绝对不反驳唐知味,以免犯蠢而不自知。
于是,宋正则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装着自己真的听懂了两件事之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必定会有的“关系”。
“那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
唐知味高深莫测,“很简单,打草惊蛇”。
宋正则,“……”
很简单?
如果这时候他要是追问打什么草,惊什么蛇,又要怎么打,是不是还是会犯蠢而不自知?
唐知味打草惊蛇的方法的确很简单,简单又粗暴——
挑个许尚书不方便的时候,直接把许远程抓起来。
于是,宋正则赶着孝仁宗亲临内阁,与阁老们议事的时候,带着一群捕快高调又张扬地闯进了翰林院。
当着翰林院所有大学士和翰林的面抓走了许远程。
许远程是今科状元,背靠许氏,自己又伶俐知礼,人缘不错。
宋正则这一抓,连翰林掌院都追着出了翰林院,试图劝阻宋正则。
唐知味嚼着糖混在人群中看着许远程被押走,看着得到消息赶来的孔灵子心急如焚地去许家报信。
留下来听了几耳朵热闹,这才溜溜达达地往府衙方向走。
宋正则一行在他前面高调地押着许远程,他落在后面,一路都能听到关于许远程的风言风语,真真假假的。
唐知味也不挑,每一句,都听得津津有味。
唐知味就这么溜溜达达地走到了府衙外,他的时间把握得很好。
府衙外,与衙役据理力争的孔灵子已经面露疲惫、颓然之色。
而他身边站着的美貌妇人则已经哭得站不稳脚跟了,无力瘫倒在丫鬟怀中。
应该就是许母。
许远程已经二十二岁了,许母至少也有四十来岁了。
可眼前的美貌妇人看着不过三十许的模样,清丽柔弱、肌肤如雪堆就,似乎光是灼热的目光就能将她融化。
还真是个美貌尤物!
比起她,年轻漂亮的许夫人像是个光有外表,却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唐知味走到跟前朝孔灵子一抱拳,再抬头时脸上玩味讥讽的表情已经换做了无懈可击的关切,“孔大人怎的在这?”
孔灵子忙将事情原委说了,又问,“唐大人,我们也不是想做什么。
就是想问清楚许兄到底犯了什么错,怎的宋世子一声不吭地就抓走了许兄?
不知唐大人有没有法子让我们进去和宋世子说几句话?”
唐知味眨了眨眼,无辜又无知,“啊,只是问这个,我倒是知道”。
孔灵子迫切上前半步,美貌动人的许母也挣扎着站直了身子。
“宋世子说许监生杀了他的同窗”。
唐知味语调温和缓慢,眼角余光却一刻都没有离开那美貌妇人。
那妇人听了唐知味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情绪激动地挥舞着右臂,嘶声喊道,“程哥儿没有杀马良友,他没有!”
噢,牙人口中姓马的书生原来是叫马良友。
果然,他又没有猜错呢!
许远程有那么多同窗,也未必就没有几个意外死的。
他娘却偏偏一口喊出了一个死了好几年的同窗,说不是做贼心虚都说不过去啊。
许远程再聪明有什么用,架不住他娘笨啊!
幸好这么聪明的他没有一个这么笨的娘亲。
娘亲——
唐知味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又往嘴里塞了颗松子糖,嚼吧嚼吧,唔,还是没味道。
唐知味转身往有间医庐的方向走,身后的孔灵子在追问马良友的事,许母却没有心思应付他,催着丫鬟赶紧回家。
杀人大罪,可不是她这样的“寡母”能解决的,她要去找许远程的族伯兼授业恩师救命了。
真是毫无新意。
那个马良友的死,就算不是许远程动的手,也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
许远程有了这样的前科,本身在他排除剩下的三个嫌疑人之间可能性又最大,他至少有九分把握,那乌木春就是许远程下的。
剩下那一分就差去诈一诈那位白神医了。
总觉得那位白神医的态度过于冷静,昨天在诱许尚书夫妻上钩方面又过于卖力了一点,肯定有猫腻!
想到白前,唐知味只觉嘴里的糖更没滋味了,默默加快了步子。
他今天有大朝,为了等他,宋正则将抓许远程的时间定在了下午。
又因为要等许尚书空不出手来,好引出许母,等了又等,这时候已经傍晚了。
不快点,有间医庐就要关门了。
所幸,有间医庐离得不远,他走得又足够快,有间医庐的病人虽已散了,白前几人还没走。
芫菁不知正缠着萧软软在说什么,萧软软本就不耐烦,见了他,立即抱起双臂冷哼,“就是你去兵马司告的芫菁?”
这是个防卫的姿态。
她还在生气,或者应该说,介意,介意他和白神医言行亲密。
他本该巧言安抚的,但他现在只想吃甘草桃肉。
于是,他直接从萧软软和芫菁身边走过,坐到白前面前的凳子上,伸出手。
“白神医,我想吃甘草桃肉,给我一罐”。
芫菁还想找事,萧软软咬牙拦住。
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点怕唐知味,特别是此时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的唐知味。
白前正在整理脉案,闻言有些诧异,但她没有多说,只吩咐小草拿一罐给他,又埋头写了起来。
甘草桃肉又甜又酸又粘牙,绵延着苦涩的味道,算不上特别好吃,却瞬间淹没了唐知味心中那股子清汤寡水的无趣感。
记忆中,也曾有人在他发烧感冒时,亲手做甘草桃肉给他吃,是什么味道来着?
唐知味有些恍惚,他其实记不清了。
感冒发烧时好像吃什么都是寡淡而无味的,只那和药味一脉相承的苦涩味道却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唐知味嚼着桃肉低头看向认真提笔的白前,忽地一笑,“白神医很像一个人”。
白前笔尖微顿,又迅速接上,这才没有坏了一张字。
她仔细将这一页写完,将笔放到笔搁上,这才抬头看向唐知味,认真问道,“像谁?”
几乎同时,门口处一道冷肃的声音跟着响起,“像谁?霍某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