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味俯身行礼,“白神医神技,一针便叫唐某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唐某现在精神极佳,至少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需要麻烦白神医扎针了”。
萧软软听得目瞪口呆,所以,他这是在说,他在某一天晚上睡了两个时辰,然后就半个月都不需要睡觉了?
怪不得他能考中状元!
别人看书的时候他看书,别人睡觉的时候,他还在看书,他不中状元谁中状元?
白前朝他伸出手,“那你将小猫还给我,等你需要扎针的时候,我再给你”。
唐知味下意识拢起了袖子,那两只小猫就藏在里面。
“我付了三千两的诊金,白神医连两只小猫都不愿送给我,有点不大气了吧?”
白前笑得温柔,“那两只小猫是用九味安神药材制成,。
其中有两味,龙骨和珍珠母,十分珍贵难得。
要做成这样一只小猫,大约也只需要一千两吧”。
唐知味,“……”
这京城果然就不是他这样的穷书生适合待的!
萧软软掏了掏袖子,摸出一大把银票,啪地拍到白前手中,“这里大概有一万两,先来个十只”。
唐知味,“……”
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是什么感觉。
白前不紧不慢收起银票,似笑非笑说了声恭喜。
既不说恭喜谁,也不说恭喜什么,又溜达着走了。
赚到了钱,当然要第一时间交给孔姐姐入账。
奇怪,明明以前没有孔姐姐做账的时候,她没这么迫切地想挣钱的。
白前走了,唐知味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脸上。
萧软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心虚了,狠狠踹了他一脚,骂,“看什么看!
钱算是借你的,敢不还,我还是要揍你!”
唐知味,“……那,我借两千两就行了,我不需要那么多猫,两个就够了”。
萧软软刚刚的紧张突然就没了,恶狠狠瞪向他,“瞧你那个穷酸样子!我就要十个!”
唐知味摊手,“那先说好,其中八个算你买的,我只需要还你两千两”。
萧软软更气了,气得又想揍人了。
只是前前说他病得很重,打一个重病病人,她有点下不了手。
不打,她又气不过。
在萧软软纠结到底要不要揍人,揍的话又该揍到什么程度的时候,焦急的大喊声在外面响起,“白神医!救命!快救命!”
随着喊声,二十来岁的少年抱着一个孩子冲了进来。
那孩子面色乌黑,不停地呕着血,呕出的血颜色和他的面色几乎呈一模一样的乌黑色,染透了少年墨绿色的官袍。
正是今科的新科状元郎许远程。
小草快步上前,指着屏风后的矮榻,“快,平放在这里”。
白前已在榻边等候,在孩子放上来的一刻,素白的手指就搭上了孩子的手腕。
小草配合默契地捧着银针站到她身边。
白前接过,几枚银针快速落到孩子心口、喉咙、太阳穴处。
孩子呕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平缓下来,剧烈地喘着气。
许远程长松了口气,“白神医果然神技”。
白前的脸色却丝毫不见轻松,又探了探孩子的脉搏,轻叹。
“乌木春,只要毒发,绝无生机,我刚刚那几针不过就是叫他走得不那么痛苦”。
“我的儿啊!”
撞撞跌跌刚进门的中年女子听到这句话,惨呼一声扑倒在地。
紧跟着她的少年郎忙伸手去扶,神色焦急,“大娘,快起来”。
却是孔灵子。
小草几步上前,一把将中年女子提了起来,抓着她的衣领将她拎到了屏风后。
中年女子扑到面色乌黑的儿子身上,大声嚎啕起来。
大萧正是鼎盛繁荣的时候,并不禁夜市。
这时候又正值盛夏,傍晚时分铁帽子胡同的行人反倒比白天多得多,这片刻的功夫就已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
其中不乏有得过有间医庐恩惠的,立马就有人喊着帮忙去京兆府、去东城兵马司报官。
府衙和东城兵马司离得都不远,霍幼安常年住在兵马司中,一喊就到。
宋正则却早已下衙回家,只来了两个捕快。
霍幼安和那两个捕快赶到时,孩子已经咽了气。
整个有间医庐都充斥着中年女子嚎啕大哭的声音,在这初夏让人心情烦躁。
霍幼安一眼就看见白前立在那中年女子身后,垂头看着死去的孩子,神色平静宁和,淡、却昭彰的悲伤却紧紧围绕着她。
她在为那个她没能救回来的孩子伤心!
霍幼安在外人面前冰冷的脸色更冷了三分,沉声,“止住哭,有何冤屈都一一说来”。
中年女子的哭声一顿,猛地回过神来,死命擦了一把泪,神经质般念叨。
“对对对,要向大人说冤屈,我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念叨着,晃悠悠起身,撞撞跌跌跪倒在霍幼安面前。
期间,小草几次想伸手扶她,都被她打开。
中年女子跪倒在霍幼安面前,仇恨的目光却落到了萧软软脸上,指着她大声喊道,“就是她!
大人,就是她!是她害了我儿子!是她害了我儿子!”
萧软软结结实实地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到了,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就要跳脚,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耳边低沉的声音响起,“别急”。
是唐知味。
萧软软扭头看向他,唐知味不笑也有三分笑模样的唇瓣微微抿起,再次低声开口,“别急”。
萧软软突然就觉得有点委屈,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没有理他。
唐知味见她冷静了下来,就放开了她的手腕。
他放开了,萧软软却觉得刚刚被他隔着衣裳抓住的手腕热辣辣的。
她动了动手,却还是没能驱散开那种热辣奇怪的感觉,更生气了!
都怪那个平白诬陷她的臭女人!
有间医庐中一片寂静,倒是外面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萧姑娘!
萧姑娘是有间医庐的东家,心善着哪!
那么多的解暑茶、那么多糖,见天儿地发,见者有份,一文钱都不要!她怎么会害人!”
中年女子显然被这些话刺激到了,神色越发疯狂而怨毒。
“就是她!我儿子就是吃了她发的糖才中毒死的!
他才刚嚼了几口,都还没出铁帽子胡同,就开始吐血!
就是她害得!
不信,你们问那两位大人!
那两位大人也能作证,就是她害得!”
中年女子说着四肢并用扑向孔灵子,凄声大喊,“大人,两位大人!求两位大人为我儿做主啊!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昨天她还骂我儿子了!
骂我儿子哪一天死都不知道死的!
肯定就是她杀的我儿!”
萧软软仔细看了看,发现死去的孩子果然就是昨天她骂的那个。
只她会骂他,纯粹是因为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自己明明领到糖了,还抢别人的。
至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云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谁知道,现在竟然被那妇人拿来当什么“证据”来诬陷她!
萧软软恶狠狠瞪向那妇人,恨只恨那妇人只顾着去抱孔灵子的腿,根本看不到她杀人的目光。
于是,萧软软恶狠狠的目光就落到了孔灵子脸上。
孔灵子吓了一跳,赶忙避开那妇人的手脚,尴尬解释。
“刚刚我和许兄在铁帽子胡同巷尾碰到他们,看到那孩子在吐血,就帮忙送到有间医庐来。
其他,其他,我们不知道的”。
他也是听说了有间医庐在免费发放解暑茶和糖,想着借着来领糖的名义来瞧瞧孔雅,下衙后过来,不想正巧碰到了。
许远程墨绿色的官服上血渍已经干涸了,大片大片地凝固在心口,难看又刺目,闻言点头。
“孔兄说得没错,我们只看到了那孩子在吐血,这位大娘又光知道哭,就帮忙送来有间医庐”。
“你儿子中的是乌木春,乌木春必得要服下两刻钟后才会毒发呕血”。
绝不可能是下在糖中,嚼几口就毒发。
白前清凌凌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有间医庐中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
萧软软猛地扑到白前身边,一把搂住她脖子,“前前!”
白前安抚拍了拍她,目光清冷,“这位大娘,我念你丧子心痛,不与你一般计较。
你若是真想找出害你儿子的真凶,就不要在这里胡乱攀咬。
好好想一想两刻钟前,你儿子吃了什么东西,又见过什么人”。
中年女子显然已经不能冷静思考,愣了半晌,歇斯底里嚷了起来。
“两刻钟前,我们刚到铁帽子胡同,在排队等着领糖。
我儿子就在我身边,他没吃东西!
马上就能吃到糖了,我怎么会给他吃东西!
你胡说,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儿子就是吃她给的糖死的,你们都是一伙的,一伙的……”
萧软软气得跳起来就要揍人,她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气!
冤枉她就算了,还敢冤枉前前!
她今天不打得她再也不敢造谣,就改姓唐!
白前忙按住她,冷声道,“既如此,见官吧”。
霍幼安点头,“都送去京兆府,通知宋世子,请仵作和大夫来”。
刚吃过晚食的宋正则着急忙慌地赶到了府衙,仵作和大夫已经确定了那孩子的确是乌木春中毒而亡。
被萧软软送给唐知味的糖全部一颗颗检查,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糖,没毒,有间医庐的嫌疑暂时洗清。
唐知味十分不高兴,“那是我的糖,被他们闻来闻去,还用银针戳来戳去的,不能吃了”。
要是一个时辰前,萧软软还有可能大手一挥,让全城的铺子每天给他送糖。
但现在,萧软软心情很不好,根本不想理他,不耐烦道,“姓宋的,我们能走了吧?”
宋正则板着一张俊脸,“暂时可以回家,但是最近不得离开京城,随时配合我们调查案子”。
萧软软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白前和孔雅屈膝一礼,跟上她的脚步。
霍幼安看看唐知味,唐知味纹丝不动,霍幼安遂抱着剑跟上几个女孩儿。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个似笑非笑的唐知味。
宋正则眯眼,“怎么,唐侍郎有话说?”
唐知味刚从从五品翰林侍讲荣升三品兵部侍郎,可说是一步登天。
唐知味宽容一笑,仿佛宋正则的敌意只不过是小孩家过家家,闹着玩罢了。
宋正则被他一笑激得就要亲自动手赶人,唐知味悠悠开口。
“这三天来,那对母子每天都会来领糖,我听到过孩子母亲和别人闲谈。
听她的口气,他们家中虽不说是大富之家,却也小有资产。
就是京城本地人,在城东有套小宅子,还有间小铺子。
孩子的祖父做些小本生意,祖母、母亲帮忙照顾店里面
父亲是捕快,还有余财送孩子读了几年书。
只那孩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今年才不读了,在店里帮忙”。
宋正则怀疑地看着他,“那么多人去领糖,闲谈的人更多,你怎么就单单记住了他们?”
唐知味掩唇咳了咳,“如果我说,我记住了每个去领糖的人,也记住了他们经过我身边时说的每一句话,宋世子会不会觉得我在吹牛?”
宋正则,“……”
要是别人这么说,他肯定不屑一顾,但唐知味这个人,十分、十分地——
宋世子想了半晌,得出一个结论——玄乎!
这个姓唐的就是玄乎得很!
不说别的,五行八卦,他也学过,家里也有谋士号称擅长五行八卦阵的。
可也没见谁真的能用什么阵法困住人的,特别是能困住萧软软和周运那样的轻功高手。
但唐知味就能做到!
谋士口中什么奇石、阵眼等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没见他用。
就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桃树林,硬生生成了怎么也走不到头的汪洋林海。
上次被吊了一夜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差点被承恩侯揪掉的耳朵还在隐隐作痛。
宋世子谨慎地没有发表意见,故作高深地眯起眼,“你接着说”。
唐知味又笑了笑,还是那种他一看就想揍人的笑法,但宋世子坚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且这孩子是夫妻俩三十多岁才得来的,是独子,夫妻俩看得眼珠子也似的。
排除被有间医庐对家收买,用孩子的命来陷害有间医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