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太子密信。”
听风手里捧着个密信,快步迎上前。
崔珩刚回府中,他接过密信,径直往书房走去。
“苏绾卿送回府了吗?”他忽然顿住脚步,侧头问道,目光扫过听风,“她今日可被惊吓着了?”
“回郎君,并无。”听风躬身回话,“是属下亲自送苏大小姐回府的,到府门前时,她还与属下道了谢,神色瞧着平静得很。”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在镇国公府前,属下瞧见谢砚谢大人也在,似是想邀请苏大小姐乘坐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府,不过被苏大小姐婉拒了。”
崔珩闻言不意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他早看出谢砚对苏绾卿有意。他想起柳氏傍晚时急匆匆回府的模样,便知对方是故意落下苏绾卿,想让那些贵女们围着她嚼舌根,羞辱她一番。
柳氏这点心思,在他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的伎俩。偏他崔珩又见不得苏绾卿受委屈,才让听风赶去送马车。
只是方才听风说“亲自送回府”,他倒愣了一下,原是想让听风安排个稳妥的车夫便好,没成想是听风亲自去了。
想来苏绾卿此刻定在心里嘀咕,觉得他这举动是在敲打她吧。崔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罢了,让她多些忌惮也好,总该安分守己几天,别再招惹是非。
至于那谢砚,崔珩眸色微沉,谢砚虽有清名,家世也算得上显赫,可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他那点风骨和能耐,根本护不住苏绾卿。
苏绾卿性子烈,又不肯藏着锋芒,迟早会被卷入更深的危险,谢砚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进了书房,崔珩将密信放在紫檀木书案上。他褪去外袍,随手搭在椅背上,才拿起密信拆开。
上面的字迹清隽,却透着几分急促:“......何必如此心急,杀了二皇子,太子妃可还安好......”
崔珩看着那行字,指尖在笺纸上轻轻敲击。
是了,太子到底还是怪他动手太急。可若不是二皇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何至于此?
苏绾卿当年救过他的命,如今又明里暗里寻求他的庇护,早已是他的人。二皇子竟敢想在镇国公府对她图谋不轨,平日里抓不到他强抢民女的罪证,也不会对皇子处罚。
今日,竟偷偷摸摸进镇国公府,倒是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但这般草菅人命,留着也是祸害。想动他崔珩护着的人,便该有死的觉悟。
刚好,府中抓到个形迹可疑的窃贼,正好将二皇子的死嫁祸出去。既除了祸患,又全了太子妃报仇的心思。
更妙的是,太子妃当时虽在镇国公府,却无人敢搜她的身,凶器也早已被他的人悄悄取走,如今死无对证。
这一切,简直是天助。
这太子,明明心系太子妃,却总碍着那些虚礼,过不了心里那道“不洁”的坎。
如今倒是摆出深情的模样了。
崔珩嗤笑一声,将信纸扔在案上,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人还在身边不就行了?
这般计较,说到底还是不够爱。何况太子府中本就有侍妾,若是将来真能上位,后宫佳丽三千是少不了的,届时又能顾及太子妃几分?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有些事,太子做不到,他崔珩却可以。
比如护好苏绾卿,比如......
扫清前路的障碍。
*
“娘子,您听说了吗?镇国公府的公子齐思,昨日强抢良家妇女,被那女子的未婚夫当场反杀了!”
苏绾卿握着木梳的手一顿,乌发如瀑布般垂落肩头:“哦?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春桃压低声音道,“听说那公子齐思看中了城南布庄的女儿,光天化日之下就带人去抢,谁知那女子已有婚约,未婚夫是个武夫,一时怒极,拿起柴刀就把公子给劈了。现在满城都在传,说这是报应呢!”
镇国公的小儿子齐思死了,死法与二皇子如出一辙,皆是“意外”。
“还有件事更蹊跷。”春桃往窗外看了看,凑近了些,“听说二皇子也在昨日身亡,说是狩猎时遇刺了。您说巧不巧,两位贵人前后脚没了性命。”
二皇子死了,镇国公公子齐思也死了,这背后定然有人在翻云覆雨。
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正思忖间,窗外忽然飘进几声呜咽,细若游丝。
苏绾卿执簪的手一顿,镜中眉峰微蹙:“这是谁在哭?”
贴身侍女春桃应声出去,廊下的风卷着晚桂的甜香涌进来,混着那断续的啜泣声。
片刻后,春桃领着个青衣侍女进来,那侍女约莫十五六岁,荆钗布裙,袖口还沾着些浆洗的皂角沫,一见苏绾卿便“噗通”跪下,膝头撞在青砖上闷响一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在地面:“求苏姑娘赎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春桃叉着腰,杏眼圆睁:“好端端的哭什么?莫不是哪个主子指使你来的?故意在姑娘门前哭哭啼啼,是想坏了姑娘的名声不成?”
侍女吓得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主子们......是奴婢自己心里苦,实在忍不住......”她哽咽着抬手抹泪,袖口磨得眼角发红,“奴的好友,再过三日就要被推到西市斩首了......”
苏绾卿问道:“哦?你好友犯了何事?”
她原以为又是柳氏的手段,那位最善用这些阴微伎俩,前世当初宣扬她苏绾卿用药才迷的萧寒。
“她......她是镇国公府里的洗衣婢林姐姐。”侍女的声音有些发抖、沙哑:“她家住在城南,父亲久病在床,家里只有母亲、她和一个十岁的弟弟。前几日她父亲忽然没了,官差却说......却说她父亲是中了毒,是她和她娘下的手!”
“镇国公府?”苏绾卿指尖猛地一顿,簪尾的凉意透过指腹直窜心口。
镇国公公子齐思新丧,府中正是多事之秋,怎又闹出这等命案?
她抬眼看向侍女,眸光锐利如锋,“你细细说来。”
“是。”侍女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林姐姐说,那天夜里她还去给父亲喂药,父亲虽咳得厉害,却还能说话。可第二天一早进去,人就没气了。官差来验尸,说是中了砒霜的毒。可她家连糙米都吃不上,哪来的砒霜?”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又涌了上来:“林姐姐的弟弟不服,跑到府衙喊冤,却被当成刁民打了一顿,关进了牢里。”
春桃在一旁啐了一口:“这官差也太糊涂了!”
“后来......后来谢砚谢大人路过牢房,见那孩子哭得可怜,便多问了几句。”
侍女的声音低了下去:“谢大人查了查,也说这案子有蹊跷,可断案的李大人根本不听。依旧判斩首......”
“谢砚?”苏绾卿的眉峰拧得更紧,几乎要蹙成一个结。
苏绾卿听到“谢砚”又眉头紧皱,怎又扯到谢砚身上?
如今这个侍女又在她苏绾卿面前哭诉。
莫不是又想她苏绾卿将崔珩拖下水。
此计恶毒。
这权势,让人疯狂。
崔珩若是被卷入这桩命案,无论输赢都是麻烦。
柳氏巴不得看她笑话,京中那些盯着崔家位置的人,更是盼着能抓个错处。
侍女还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林姐姐说,她父亲咳得厉害时,常去药铺买最便宜的止咳药,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药铺给错了东西?可官差根本不听,还说她们是为了省下汤药钱,故意毒死病人......”
让她愈发清醒,这哪里是一桩简单的命案,分明是有人想借着镇国公府的颓势,再搅起一场风波。
而这场风波里,谢砚是颗没用的棋子,她苏绾卿,或许是对方想拉进来的另一颗。
“知道了。”她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春桃,给她些碎银,让她回去吧。”
侍女愣了愣,抬头时眼里满是茫然,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春桃已取来一串铜钱,塞到她手里:“拿着钱快走,别在这儿添乱。”
侍女出了门。
苏绾卿起身走到窗前,轻声道:“去备车,我要去趟西市药铺。”
春桃一惊:“姑娘,这分明是个圈套......”
“是圈套,也得看看是谁下的。”苏绾卿有些无奈,“总不能看着两条人命,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是,娘子。”
......
苏绾卿的马车在“回春堂”门前停稳,车帘被春桃掀起时,恰好撞见一个身影从药铺里出来,
竟是谢砚。
他手里攥着几张药方,正低头与掌柜说着什么,侧脸线条清瘦,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
听见车声抬头,看见苏绾卿时,那双素来温润的眸子猛地一缩,像是藏着的心事被骤然撞破。
苏绾卿扶着春桃的手下车:“谢大人,何故在此?”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偶遇。
谢砚将药方折起塞进袖中,拱手行礼时袍角扫过石阶,带起些微尘土:“不过是为一桩案子。”
他目光落在苏绾卿发间,稍一停顿便移开,语气里透着刻意的疏离。
“哦?是什么样的案子,竟劳动谢大人亲自跑一趟药铺?”
她明知故问,眼角的笑意却未达眼底,谢砚袖口沾着些深褐色的药渍,显然在此已久。
“只是桩寻常命案,牵扯太多人罢了。”谢砚的声音压得更低,目光掠过街上往来的行人,像是怕被谁听了去。
“苏大小姐来此又是为何?”
“闲来无事,在附近逛逛。远远看着像谢大人,便过来瞧瞧,没想到真的是。”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是有目的而来,却偏要装作偶然。
谢砚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似笑非笑:“竟如此巧?”
西市是市井杂处之地,苏绾卿这般世家小姐,寻常绝不会踏足此处,更别说逛到这偏僻的药铺门前。
他心中雪亮,却不愿点破,这案子水深,他断不能让她卷进来。
“不巧,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谢砚再次拱手,转身便要上马,“苏大小姐可自便。”
他怕再多说一句,便会泄露半分案情,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将那些凶险和盘托出。
“谢大人且留步。前面巷子里有家‘清风楼’,景致尚可,不如同去喝杯茶?”
苏绾卿上前一步,她语气轻松,像是真的只是邀约旧友,眼底却藏着探究,谢砚越是回避,她越觉得这案子不简单。
谢砚翻身上马的动作一顿,缰绳在掌心勒出深深的红痕。他何尝不想与她多说几句话?只是眼下这浑水,稍有不慎便会溺毙其中。
他侧过脸,暮色恰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片浅影:“实在抱歉,在下还有要务在身。”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改日若有闲暇,定当登门拜访。”
苏绾卿望着他翻身上马,而后身影渐行渐远。
她站在药铺门前,思索一番,没有进入药铺,又转身回到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