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泼墨般浸染着长生居,最后一缕残阳恋恋不舍地掠过西山顶上的古松,将松针镀成金红色。
山风卷着松涛声从谷口涌来,掠过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村落千年的故事。
远处的山峦渐渐褪去黛青色,轮廓与暗沉天际融为一体,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长卷。
最远处的玉女峰隐在缥缈云雾中,峰顶的积雪在暮色里泛着清冷的白光,像是仙人遗落在山间的玉簪;
山腰处的梯田层层叠叠,刚收割完的稻茬在暮色中勾勒出深浅不一的线条,田埂上的野草结着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最后一点天光。
山间蒸腾的雾气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顺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漫进村落。
这青石板路是百年前石工们一锤一凿铺就的,石板上深浅不一的凿痕里积着经年的尘土,被往来行人的布鞋磨得光滑温润;
雾气在屋檐下凝成细密的水珠,顺着黛青色的瓦当滴落,在院门前的青石台阶上敲出叮叮咚咚的轻响,像是时光的秒针在缓缓走动。
家父踩着满地星辉归来,藏青色长衫下摆沾着细碎的石料——那是他在采石场亲自查验石料时蹭上的,每一粒都带着花岗岩的坚硬质感。
他怀中紧抱着卷边角微卷的施工图纸,桑皮纸的纹理间晕染着深浅不一的墨痕,那是他反复修改设计时留下的印记;
图纸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白,却依旧平整挺括,如同他为人处世的方正品格;
他眉眼间的倦意如同被晨雾打湿的宣纸,却难掩眼底的清亮,那是对石工技艺的执着与热爱。
他周身萦绕的浩然正气,恰似山间苍松自带的凛冽气场。
那是年轻时在京城参与皇家陵寝修建时,受工匠们严谨风骨的熏陶;
是中年时主持重修镇水塔,在洪水滔天中坚守工地三日三夜磨砺出的沉稳;
更是数十年如一日对技艺的敬畏与坚守,沉淀出的独特气质;
这股气让那些市井流言如同撞在铜墙铁壁上的飞蛾,纷纷坠地——去年有好事者造谣他克扣工人工钱,话音未落便被自家婆娘拧着耳朵去石场道歉,只因众人皆知陈掌柜的石工队,工钱总是比别家早发三日,且每分每厘都用戥子称过。
在他的庇护下,陈家老宅的青瓦白墙始终静谧安然。
老宅的院墙是用本地特有的虎皮石砌成,石块间的灰浆掺了糯米汁,历经百年风雨依旧坚固如初;
院门上的铜环被 generations(数代人)的手掌摩挲得锃亮,环身雕刻的缠枝莲纹虽已模糊,却仍能想见当年的精致;
院内的天井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隙里长着几株倔强的青苔,在雨季里透着勃勃生机。
檐角风铃叮咚,似在诉说岁月静好。
那风铃是家父年轻时在苏州城特意订制的,青铜质地,造型是三只展翅的仙鹤,鹤嘴处悬挂着小巧的铜铃;
风过时,三只仙鹤仿佛真的要振翅高飞,铜铃的声响清越悠长,能穿透整个院落,连院外路过的孩童都会驻足倾听。
相较之下,我儿时的时光却如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那时的我总爱蹲在天井里看蚂蚁搬家,用树枝为它们搭建桥梁;
或是在父亲绘制图纸时,偷偷磨墨,却总把墨汁溅在鼻尖上,惹得母亲笑着用湿布为我擦拭。
家父在匠人圈威名赫赫,众人见他皆是毕恭毕敬,连玩笑话都要斟酌再三。
去年邻县的营造商送来上等的宣纸,想请他题字,进门前在石阶上徘徊了足足半个时辰,反复整理衣襟才敢叩门;
他主持修建的龙王庙梁柱,历经十年风雨从未变形;
他设计的排水系统,让长生居在去年的百年大涝中安然无恙;
这些实绩让他的名字在方圆百里的匠人圈里,如同山巅的青松般令人敬仰。
可这份敬畏,却在我这儿化作了层出不穷的“善意捉弄”。
石工队的王三叔总爱用满是老茧的手捏我的脸蛋,说要看看这小少爷的脸皮是不是也像他爹刻的石头那样结实;
负责烧窑的李伯则会在出窑时,偷偷塞给我一块刚烧好的陶哨,哨音虽不圆润,却带着窑火的温度。
自我大哥出生后,父母便盼着能添个女儿,将积攒的温柔尽数给予。
大哥自幼随父学艺,十三岁便能独立打制简单的石榫,性子也如顽石般硬朗,摔破了膝盖从不会哭一声,这让母亲总念叨着缺个贴心的小棉袄。
母亲第二次怀胎时,家中特意请人在院角种下两株西府海棠,说是等孩子出生,便能伴着花香长大。
那海棠树苗是从三十里外的老花农那里求来的,根系带着原土用草绳捆扎,母亲亲手将它们栽进早已挖好的土坑,坑底铺着腐熟的羊粪,四周填着筛过的细土。
每日清晨,母亲总会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对着海棠树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温柔与期待。
她穿着月白色的素布褂子,乌黑的发髻上别着一支银簪,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会讲述着对未来的憧憬:“等你长大了,娘教你绣海棠花,绣在你的嫁妆单子上;教你唱《采桑子》,在月光下的葡萄架下唱给你未来的夫君听;还要带你去钱塘看潮,去泰山看日出,让你知道这世上的风光不止长生居这一方天地。”
那些轻柔的话语,随风飘进海棠花的花瓣里,仿佛也染上了母爱的芬芳。
春日里,海棠抽芽时,母亲会用绣花针轻轻挑去叶芽上的蚜虫;
夏日暴雨过后,她会仔细检查花枝是否被狂风折断;
秋日落叶时,她会将金黄的叶片捡起来,夹在《女诫》的书页里,说是要留给孩子做书签。
然而,命运却在那个霜冷的深夜悄然扭转。
那是霜降后的第七夜,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只有几颗寒星在天际闪烁。
母亲惦记着南坡那片晚熟的麦子,说要趁着好天气收割回来,否则一场秋雨便会让麦粒发芽;
她披上父亲的厚棉袄,提着马灯跟着几个农妇往麦田去,棉袄的下摆扫过门槛上的艾草,留下淡淡的清香。
母亲在麦田里收割最后一捆麦草时,意外突然降临。
她弯腰割麦的动作突然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镰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剧烈的腹痛来得毫无征兆,像是有把钝刀在五脏六腑间搅动,她蜷缩在麦垛旁,冷汗浸透衣襟,将粗布棉袄的前襟洇出深色的痕迹;
凄厉的呼救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惊飞了麦田边柳树上栖息的夜鹭,它们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等族人匆忙请来接生婆,那盏马灯的光晕里,母亲的呼吸已经微弱如丝。
接生婆是邻村最有经验的张婆婆,她解开母亲的衣襟查看,随后摇了摇头,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眼角;
那个尚未谋面的小生命,已随着黎明前的寒风悄然消逝;
马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将母亲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她的泪水如同破碎的珍珠,顺着眼角滑落,在布满尘土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那一夜,整个陈家宅院里的海棠花,都似沾染了哀愁,提前凋零。
原本含苞待放的花苞纷纷坠落,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撒了一地碎玉;
父亲将母亲抱回屋时,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平日里能轻松扛起数百斤的石料,此刻抱着虚弱的妻子,却觉得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父亲望着空荡荡的襁褓,那是母亲早就备好的,用细棉布缝制,上面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
他握着母亲颤抖的手,那双手曾为他浆洗衣物,为石工们缝补工装,此刻却冰冷而无力;
许久都没有说话,唯有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像冬日的寒气,钻进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窗外的风呜咽着穿过窗棂,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她不再去侍弄那些花草,也不再哼唱平日里爱唱的歌谣,只是抱着那两件小小的婴儿襁褓,坐在窗前发呆;
父亲则默默承担起安慰她的责任,他会在深夜里,陪着母亲坐在海棠树下,轻声诉说着过往的回忆:说他们初遇时,她在河边浣纱,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说大哥出生时,她咬着牙不肯哭,说要给孩子做个勇敢的榜样;
他试图用这些温暖的记忆,抚平她内心的伤痛,可母亲眼中的空洞,却像深不见底的古井,始终填不满。
等到我出生,依旧未能如父母所愿。
产房里的油灯亮了整整一夜,当稳婆抱着我出来报喜时,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望着襁褓中那个皱巴巴的婴儿,沉默良久,最终为我取名“月韵”,盼能用名字赋予我一份女儿家的温婉。
幼时的我胆小怯懦,像春日里躲在花苞后的幼蝶,经不起半点惊吓。
邻家的大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我都会吓得躲到母亲身后;
过年时放鞭炮,我更是要捂住耳朵钻进父亲的怀里;
别的孩子在田间追逐嬉戏,用泥巴捏小人,我却总是躲在父亲身后,用衣角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热闹的世界。
后来我沉迷写作,在板报、报刊发表文章时,特意取笔名为“月平”,期望能在文字世界里寻得一方安宁。
我常常坐在老宅的天井里,借着斑驳的阳光,在泛黄的稿纸上书写着自己的心事;
那纸张是父亲从县城书店特意买来的毛边纸,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旋律。
每当我写完一篇文章,就会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藏在床头的木匣子里。
那木匣是父亲亲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樟木,能防虫蛀,里面垫着母亲绣的蓝布帕子;
匣子里渐渐积攒了厚厚一摞文稿,有描写石场风光的,有记录石工号子的,还有编造的神仙故事,每一篇都承载着我的喜怒哀乐。
久而久之,“月平”之名渐渐为人所知。
镇上的小学校长见我文笔尚可,特意让我负责校刊的编务;
逢年过节,村里的祠堂要写楹联,族长也会来家里请我代笔;
而“月韵”这个本名,却如同被时光掩埋的旧物,连家人提及的次数也愈发稀少,只有在父亲偶尔翻看家谱时,才会轻声念起。
因父亲整日忙于设计施工图纸、撰写合同条款,常常顾不上石工队的琐事,年幼的我便成了队里的“常客”。
石场就在村子东头的山坳里,顺着青石板路走半柱香的功夫便到,远远就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像是大自然的交响乐。
那些石匠叔叔伯伯们干活时专注认真,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面前的石料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们担心我到处乱跑发生意外——石场里到处是锋利的钢凿、沉重的铁锤,还有尚未成型的石料棱角,稍有不慎便会受伤;
于是想出个奇特的法子——用砧子将我的衣角轻轻压在平整的石板上;
那砧子是块磨得光滑的青砂岩,上面布满细密的凿痕,是几代石匠用过的老物件。
起初,我每日都在这样的“束缚”中哭闹,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尖锐,在石场里回荡,惊得山壁上的石鸡扑棱棱飞起。
我的小手拼命拉扯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在石板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圈,很快又被风吹干,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可日子久了,我的嗓音竟愈发清亮,哭声穿透此起彼伏的锤击声,惊飞了栖息在石场边老槐树上的鸟儿。
那些鸟儿平日里习惯了石场的喧嚣,却唯独怕我的哭声,一听见便扑棱棱飞离枝头,在天空盘旋许久才敢落下;
而叔叔伯伯们,等我哭累安静下来,便又投入到手中的活儿,任由我在一旁发呆;
他们的专注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让石场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而庄严。
他们挥动铁锤时,口中总会不自觉地哼着古老的石工号子。
那号子是祖辈传下来的,没有固定的歌词,全凭即兴发挥,却有着严谨的节奏;
领号的人通常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石匠,他一声高唱,其他人便跟着附和,声音或高或低,或急或缓,与手中铁锤的起落完美契合。
那号子声时而高亢激昂,如同战鼓擂响,激励着众人奋力劳作。
“嘿哟——开石喽——”
“一锤定乾坤哟——”
“再锤出细纹哟——”
时而低沉悠远,似潺潺溪流,诉说着石匠们的岁月沧桑;
“石有灵性哟——需用心待哟——”
“汗滴石上哟——换佳肴哟——”
号子与石头碰撞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独特的交响乐,在山谷间久久回荡,连山壁上的回声都带着韵律。
有时,他们也会给我讲些奇闻轶事,那些故事里有山中修炼的精怪——说后山的黑龙潭里住着一条老龙,每逢干旱便会行云布雨;
有仗义行侠的剑客——能一剑劈开巨石,却不伤石后的蝼蚁;
还有能工巧匠创造的神奇器物——据说前朝有位石匠,能在米粒大小的玉石上雕刻出百鸟朝凤图。
年幼的我虽听得入神,小脑袋随着故事的情节左右摇晃,可一旦察觉到他们言语中偶尔冒出的俏皮话——比如王三叔说我将来定能娶个像海棠花一样漂亮的媳妇,李伯说我哭起来的嗓门比他打锤的声音还响——便会瞬间羞红了脸,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像熟透的樱桃。
我的羞涩模样,成了他们枯燥劳作中的一抹乐趣,于是故事越讲越精彩,逗得整个石场笑声不断。
笑声震得石屑簌簌落下,惊起的灰尘在阳光里翻涌,仿若一场金色的雪;
那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脸上都洋溢着淳朴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暖意。
然而,这份欢乐却在某天戛然而止。
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六,按照习俗是“晒红”的日子,石工队特意选在这天开凿那块为邻村祠堂准备的梁柱基石。
那块巨石足有丈余高,通体黝黑,是从南山深处开采出来的花岗岩,质地坚硬,纹理复杂,上面还带着天然形成的云纹,是块难得的好料,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石工组长是队里经验最丰富的赵二叔,他年轻时曾参与过州府文庙的修缮,一手凿石功夫出神入化。
他已在巨石前徘徊许久,手里拿着丈量用的竹尺和画石用的炭笔,反复丈量、标记;
竹尺上的刻度早已被磨得模糊,炭笔是用松木炭特制的,画在石面上清晰持久;
他时而俯身观察石料的纹理走向,时而用手指敲击石面,听着不同部位发出的声响——清脆的声音表示石质坚硬均匀,沉闷的则可能藏有暗缝;
手中的钢凿在石面上轻轻敲击,留下细密的白点,试图寻找最佳的着力点。
他举起几十斤重的大锤,那锤柄是用坚韧的枣木制成,被他常年的汗水浸泡得油光发亮。
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眼神专注得仿佛能穿透石头的肌理,额头上的青筋随着呼吸微微跳动。
可就在发力的瞬间,他瞥见我因听了王三叔讲的神怪故事而涨红的脸——故事里说有个石匠凿开巨石,里面蹦出个会说话的石猴——一个没忍住,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一笑,手上的力道顿时泄了半分,大锤失去准头,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砸在他的脚趾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石场,惊得山坳里的回声层层叠叠。
赵二叔疼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砸在地上的石板上,瞬间洇湿了一片;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下意识地抱住受伤的脚,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染红了脚踝处的粗布绑腿,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花,像极了石缝里盛开的山丹丹。
其他石匠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围拢过来。
王三叔赶紧从腰间解下布条,死死勒住赵二叔的脚踝止血;
李伯则撒开腿往村里跑,去请跌打医生;
父亲闻讯从工棚里赶来,沉着脸指挥众人将赵二叔抬到阴凉处;
整个石场瞬间没了往日的喧嚣,只剩下赵二叔压抑的痛哼声和众人焦急的议论声。
老石匠自己砸伤自己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十里八乡,成了众人谈论的焦点。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将这事编进了段子,说是山神爷见石工们太过辛苦,特意略施小计让他们歇工几日。
自那以后,我反倒成了“小大人”,常常学着大人的模样,“严肃”地笑话赵二叔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
他伤好后走路确实有些不便,左脚落地时总比右脚轻半分,像是在跳一种奇特的舞蹈;
我的笑声清脆响亮,在石场里回荡,惊得正在啄食石缝里草籽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几圈才肯落下;
这笑声从四岁持续到五岁,贯穿了我整个懵懂的童年时光,也成了赵二叔日后教育徒弟的反面教材——“干活时心要静,眼要准,半点马虎不得,不然就会像我当年那样,被个娃娃笑一辈子。”
或许正是那段听着石工号子、伴着故事长大的日子,在我骨子里刻下了独特的印记。
即便后来我走遍天涯海角,见过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听过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言语间也总带着几分石场赋予我的豪迈与豁达;
遇到不平事,会像石匠们那样拍着胸脯仗义执言;
面对困难时,会想起他们凿石时的坚韧,咬紧牙关不轻易放弃。
我开始试着用文字记录下石场里的点点滴滴,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那些铿锵有力的号子、那些棱角分明的石料,都成了我笔下鲜活的素材。
我会在夜晚,借着煤油灯的微光,将白天看到的、听到的故事写下来,字迹歪歪扭扭,却饱含真情;
幻想着有一天,能让更多的人了解石场里的生活,了解这些用双手创造奇迹的石匠们。
说起石场里的故事,老矮子的经历堪称传奇。
他本姓孙,因身材比常人矮半个头,加上为人憨厚,大伙儿便都叫他老矮子,久而久之,反倒没人记得他的本名了。
年轻时的他,笨拙得让人心疼。
据说他刚到石场时,连最基本的握锤姿势都学不会,不是握得太松让锤子飞出去,就是握得太紧震得手臂发麻,每天收工时,手掌上都是新添的水泡。
在老磨子师傅门下学艺的十八年,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
老磨子师傅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石匠,一手打尖窝眼的功夫出神入化,据说他打的眼子,大小深浅分毫不差,钢钎插进去严丝合缝,用锤子轻轻一敲便能固定,无需额外调整。
打尖窝眼这看似简单的活儿,老矮子却怎么都学不会。
尖窝眼是石工技艺的基础,无论是搭建房屋的石柱,还是雕刻石像的底座,都需要先打好尖窝眼来固定构件;
这活儿看着容易,实则讲究颇多:眼的大小要与钢钎匹配,深度要恰到好处,角度要顺着石料的纹理,否则不仅影响后续施工,还可能导致石料开裂。
钢尖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不是死活装不进尖窝眼,就是刚放进去便歪歪扭扭地倒下。
有时好不容易将钢尖放正,一锤下去,不是钢尖弯了,就是眼子裂了;
每一个尖窝眼,都要师傅亲自重新修整才能使用;
老磨子师傅被他折腾得整日眉头不展,手中的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叶燃尽的灰烬落了一身也浑然不觉,原本挺直的腰杆,那几年仿佛都弯了几分。
多次无奈之下,师傅只能将他逐出师门。
可每次被赶走后,老矮子都会红着眼眶、扛着那套磨得发亮的工具在师傅家门前徘徊,一站就是大半天;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师傅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直到炊烟散尽,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师傅终究还是心软,每次都在他离开的第二天,让师娘去村口的老槐树下喊他回来,嘴上骂着“不成器的东西”,眼里却藏着不忍。
旁人都纳闷,老矮子这般笨拙,为何还能留在石工队?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虽学得慢,可干活时从不惜力。
再重的石头,他咬着牙也要扛起,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却从不会说一个“累”字;
再累的活儿,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别人休息时他还在琢磨手艺,别人吃饭时他还在清理工具。
寒冬腊月,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石料冻得刺骨,他却赤手空拳紧握钢凿,手掌被冰冷的钢凿和锋利的石棱划出一道道血痕也浑然不觉,血珠滴在石料上,瞬间便冻成了细小的冰粒;
盛夏酷暑,骄阳似火,地面被晒得滚烫,他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瘦削却结实的轮廓,却依然坚守在岗位上,只是偶尔用搭在脖子上的粗布毛巾擦把脸。
而且他性格憨厚,从不与人计较。
石场里分石料,他总是挑别人挑剩下的;
发工钱,他从不多问,师傅给多少便接多少;
有人开玩笑捉弄他,他也只是嘿嘿一笑,从不放在心上;
石场里有他在,气氛总能轻松不少,那些沉闷的劳作仿佛也多了几分乐趣。
闲暇时,他会主动帮大家打水、送饭。
他挑水的扁担是用楠木做的,两端包着铁皮,被他磨得光滑顺手,一次能挑两大桶水,走在坑洼不平的石场里稳如平地;
他还会讲些冷笑话逗大家开心,虽然那些笑话多半是听来的,讲的时候又磕磕绊绊,可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大伙儿总会哈哈大笑。
再加上他家境贫寒,父母早亡,独自一人住在村尾的破庙里,靠着给石场打杂勉强糊口。
父亲心善,念及这些,便默许他留了下来,还时常让母亲给他缝补衣裳,过年时也会叫他来家里吃顿团圆饭。
直到矮大娘嫁过来,老矮子的人生仿佛被点亮了一盏明灯。
矮大娘是邻村的孤女,姓林,因也是小个子,大家便顺着老矮子的称呼,叫她矮大娘;
她虽身材娇小,却有着一双巧手,不仅能织出五彩斑斓的壮锦——那锦缎上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在集市上总能卖出好价钱;
还做得一手好菜,简单的青菜豆腐,经她一炒,也能香气扑鼻。
她第一次来石场给老矮子送饭时,身着蓝底白花的粗布衫,那布料是她自己纺线织的,针脚细密平整;
头发用红头绳整齐地扎成一个发髻,发髻上别着一朵刚摘的野菊花;
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像春日里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沉闷的石场。
她带来的饭菜装在一个精致的竹篮里,篮子外面裹着蓝印花布,里面是香喷喷的糙米饭,一碟炒青菜,还有两个金黄的玉米饼,最底下藏着一小瓶老矮子爱喝的米酒。
饭菜香气四溢,引得石匠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打趣老矮子好福气。
从那以后,矮大娘经常来石场帮忙,给大家缝补衣服——石工们的工装总是磨得最快,袖口、裤脚常常需要缝补;
帮着做饭烧水——石场里有个简易的灶台,她来了之后,大伙儿便能在劳作间隙喝上热汤热水。
在她的影响下,从前那个沉默寡言、见人就脸红的小伙子,渐渐变得开朗健谈。
他开始主动和大家打招呼,会在休息时给大家讲他听来的新鲜事,虽然还是有些结巴,却比以前自信了许多。
更神奇的是,他打尖窝眼的手艺突飞猛进。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盲目尝试,而是开始仔细观察石头的纹理,像医生给病人诊脉一样,用手指轻轻抚摸石面,感受石料的质地变化;
揣摩每一次敲击的力道,从最轻的“点触”到最重的“猛击”,反复练习,寻找最佳的力度。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石场,驱散山间的薄雾,他早早便来到石料堆前,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锤子——那是矮大娘用他磨坏的钢凿柄改造的,小巧玲珑,称手好用。
他轻轻敲击不同石块,侧耳倾听声音的差异:清脆的“当当”声表示石质坚硬,沉闷的“咚咚”声说明内部可能有裂隙,试图从细微的声响中辨别石料的质地与纹路走向。
手中的钢凿在石料上轻轻试探,角度从三十度到四十五度,力度从微不可察到逐渐加大,寻找最佳的切入点,每一次试探都像是在与石头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询问它是否愿意接纳这小小的孔洞。
夜晚,月光为他照亮石板,清辉如水,洒在他专注的脸上。
他仍在反复钻研,借着微弱的光线,一遍又一遍地调整角度和力度,钢凿与石料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时光的脚步。
矮大娘心疼他,总是默默陪伴在旁,为他端来热茶——那是用山涧里的泉水和自家种的野菊花泡的,清热解乏;
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用带着皂角清香的毛巾轻轻擦拭,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珍宝。
有时,她还会在一旁轻声哼唱着山歌,那是她们家乡的小调,旋律悠扬婉转,歌词里唱着山间的明月、谷中的溪流、田埂上的野花。
那悠扬的歌声,仿佛能驱散老矮子一天的疲惫,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手中的钢凿也仿佛变得更加听话。
在她的鼓励下,老矮子越发勤奋。
他会在石场角落收集不同类型的石料,从坚硬的花岗岩到相对柔软的石灰岩,从细腻的汉白玉到粗糙的玄武岩,逐一练习打尖窝眼,记录下每种石料的特性与打眼技巧;
他用炭笔在石板上画出各种眼型的示意图,标注着不同石料对应的角度、力度和敲击次数,那石板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像是一本独特的石工秘籍。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打的尖窝眼不仅又快又好,而且精准度极高。
大小与钢钎严丝合缝,深度恰到好处,角度顺着石料纹理,从不会出现开裂的情况;
没过多久,便超越了师傅老磨子,成了家父手下最得力的打尖窝眼高手;
在石场称霸的那十年里,他稳坐“第二把交椅”,无人能及,连省城来的营造商,都指名要他负责关键部位的尖窝眼打造。
老矮子的蜕变,成了长生居众人热议的话题。
茶余饭后,田间地头,人们都在谈论这个曾经笨拙的石匠。
有人说他是得到了山神庇佑,因为曾有人看见他在月圆之夜,独自在山神庙前虔诚祈祷,额头贴地,久久不起,庙前的石阶上都留下了他的印记;
有人猜他偶然间悟透了石工的真谛,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电闪雷鸣中,他对着一块顽石凝视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便如有神助,打眼的手法突飞猛进;
还有人说他是得了异人指点,说曾在黎明时分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石场里教他手艺,太阳出来后便消失不见。
面对众人的追问,他总是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没啥诀窍,就是多练,石头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用心,它自然就听你的话。”
可总有些人心存偏见,私下里编造一些不实的传言。
说他是走了狗屎运,说他的手艺是旁门左道,登不上大雅之堂;
但老矮子从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只是专注地打磨自己的技艺;
他会在石场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反复练习打眼,不断总结经验,每一次的敲击,都倾注着他对石工技艺的热爱与执着,那钢凿与石料碰撞的声音,就是他最有力的回应。
然而,流言的力量是可怕的,它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缠绕着当事人的生活,让原本平静的日子变得波涛汹涌。
随着老矮子声名远扬,各种恶意的猜测如潮水般涌来,无辜的矮大娘也被卷入其中。
村里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因嫉妒老矮子的成就——尤其是那些曾嘲笑过他笨拙的人,如今看着他备受尊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开始四处散播谣言。
他们说矮大娘有神秘的巫术,能与石头沟通,老矮子的技艺突飞猛进全靠她暗中施法,在石料上涂抹了特制的符咒;
还有人说矮大娘来历不明,定是山精野怪幻化而成,目的是迷惑众人,窃取石工技艺的精髓;
这些谣言像毒箭一样,射向这个善良的女人。
这些谣言像无形的利刃,刺痛着矮大娘的心。
她本就性情腼腆,不善言辞,面对这些莫须有的指责,只能默默忍受;
她整日以泪洗面,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日渐憔悴,像是被寒霜打过的花朵;
她再也不去石场送饭,也不再在院子里织布唱歌,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小屋,如今只剩下沉默和叹息。
老矮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拙于言辞,不懂得如何为妻子辩解,只能更加拼命地干活,想用自己的努力证明给大家看,他们的幸福是靠双手挣来的,不是靠什么旁门左道;
他在石场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从天刚蒙蒙亮到月上中天,反复练习打眼,不断总结经验,每一次的敲击,都倾注着他对石工技艺的热爱与执着,也承载着对妻子的愧疚与心疼。
就在老矮子一家被流言压得喘不过气时,更大的危机悄然降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长生居。
邻镇的石匠行会突然派人来到长生居,为首的是行会的副会长,一个穿着绸缎马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十几个精壮的汉子,个个面露不善。
他们声称老矮子的打尖窝眼技艺涉嫌抄袭他们行会的独门秘术,要求老矮子立即停止使用,并向行会赔偿损失。
为首的石匠趾高气扬,手里拿着几张泛黄的图纸,图纸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图案,据说是他们行会失传已久的打眼秘籍;
他硬说老矮子的手法与他们行会的秘术如出一辙,连角度、力度的讲究都分毫不差,定是偷学无疑。
他们要求老矮子当众演示,并接受行会的检验——其实就是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否则就要将他逐出石匠这一行当,还要砸毁他的工具,让他永无立足之地。
这个消息在长生居引起轩然大波,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村民们聚集在祠堂前议论纷纷,有人愤怒,有人担忧,有人好奇;
愤怒的是邻镇行会的霸道,担忧的是老矮子的处境,好奇的是这所谓的“抄袭”究竟是真是假。
老矮子又惊又怒,他这辈子除了去邻镇赶集,从未离开过长生居半步,更别说接触什么邻镇石匠行会的秘术;
他气得浑身发抖,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平日里憨厚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愤怒与委屈。
但对方来势汹汹,还带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外乡人,有邻镇的乡绅,有县里的记者,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他们在石场中央搭起高台,扬言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老矮子的“真面目”。
父亲得知此事后,立刻赶到石场。
他作为长生居石工队的领头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站出来为老矮子说话,条理清晰地陈述老矮子的学艺历程,拿出他历年练习打眼的石料作为证据;
可对方根本不听解释,副会长推了推金丝眼镜,傲慢地说:“空口无凭,只有当众比试才能证明清白,否则就是心虚。”执意要按他们的规矩办事。
老矮子被逼无奈,只好拿起钢凿,走向那块早已准备好的花岗岩。
他的手微微颤抖,不仅是因为紧张——面对这么多围观者,还有行会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更是因为内心的委屈与愤怒,像有团火在胸中燃烧。
当第一锤落下时,原本熟悉的手感似乎变得陌生起来,钢凿像是不听使唤,在石面上滑了一下,留下一道歪斜的痕迹。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阵阵嘘声,邻镇石匠行会的人更是露出得意的神情,副会长甚至开始向周围的人介绍他们行会的“独门秘术”,暗示老矮子的手法不过是拙劣的模仿。
但老矮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矮大娘在一旁鼓励的笑容,想起她为自己缝制的护腕,想起她深夜端来的热茶;
想起自己无数个日夜的刻苦练习,那些被钢凿磨破的手掌,那些在月光下钻研的夜晚;
想起父亲的教导,说石工要“心诚于石,石必应之”。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变得坚定,如同磐石般沉稳。
手中的钢凿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落在石料上,一下又一下,动作行云流水,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像是在演奏一首石工的赞歌。
他先在石料表面轻轻凿出定位点,如同画家勾勒轮廓;
然后根据石料的纹理走向,调整钢凿角度,从三十度到四十五度,恰到好处;
每一次敲击都控制着力道,让凿痕均匀且深度适中,像是在为石料按摩。
随着不断的敲击,碎石飞溅,如同绽放的火花。
一个完美的尖窝眼逐渐成型,呈现在众人眼前:大小均匀,深浅适度,边缘光滑,与周围的石面融为一体,仿佛是天然形成的一般。
然而,邻镇石匠行会的人却不肯罢休,他们鸡蛋里挑骨头,说这眼子的角度与他们的秘术相差毫厘,定是老矮子心虚故意为之。
他们以老矮子“偷师学艺”为由,强行带走了老矮子,说要带他回行会接受审判,实则是想将他扣押起来,让长生居石工队群龙无首。
矮大娘得知消息后,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想要阻拦,她瘦小的身躯挡在行会众人面前,像一堵顽强的石墙。
可对方人多势众,一个汉子粗暴地将她推开,她单薄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摔倒在地,手肘被地上的碎石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即涌了出来,染红了衣袖;
她却顾不上疼痛,泪水夺眶而出,无助地看着老矮子被带走,嘴里哭喊着丈夫的名字,声音嘶哑而绝望。
长生居的村民们愤怒了,血脉里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他们自发组织起来,拿着锄头、扁担,聚集在村口,准备前往邻镇,要回老矮子;
父亲作为村里德高望重的匠人,也站出来带领大家,他虽然反对动武,但也绝不能容忍自己的人被如此欺负。
一路上,众人浩浩荡荡,脚步声、呼喊声震得山路都在微微颤抖。
旗帜在风中飘扬,上面写着“还我匠人公道”六个大字,是我连夜写就的,墨迹未干却透着坚定的力量。
而此时的老矮子,在邻镇石匠行会里,面对种种莫须有的指控,始终挺直着脊梁,坚称自己的技艺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是用汗水和泪水浇灌出来的果实,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
他详细地向众人讲述自己十八年学艺的艰辛历程,从一开始连钢尖都装不进尖窝眼,被师傅责骂,被同行嘲笑;
到后来如何在矮大娘的鼓励下,日夜钻研石料特性与打眼技巧,手上的老茧磨了一层又一层,鲜血染红了多少块石料;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字字铿锵,像是钢凿敲击在坚硬的花岗岩上。
在行会的“审判”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老矮子的命运,以及长生居石工队的声誉,都悬于一线;
行会的长老们坐在高台上,面无表情;
台下的围观者议论纷纷,有同情老矮子的,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老磨子听闻消息后,也拖着年迈的身躯赶到了邻镇。
他已经多年不怎么出门,腿脚早已不便,是雇了辆牛车赶来的;
他拄着拐杖,一步步挪进审判现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上。
他走到场地中央,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他拄着拐杖,站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讲述了老矮子十八年学艺的艰辛,讲述了他如何从一个笨手笨脚的学徒,成长为如今的打尖窝眼高手;
他回忆起老矮子初学打尖窝眼时,双手被钢凿磨得满是血泡,却依然坚持练习的场景;
回忆起他被自己责骂后,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却从未放弃的倔强;
回忆起他第一次打出合格尖窝眼时,那种欣喜若狂的神情,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老磨子的声音哽咽,带着岁月的沧桑和对徒弟的疼惜,让在场的一些人开始动摇,原本坚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犹豫和同情。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邻镇石匠行会的老会长。
他年近八旬,早已不问世事,据说常年在山中隐居修行;
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到了他耳中,让他特意赶了回来。
老会长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鹰。
他仔细查看了老矮子的打尖窝眼手法,又对比了行会所谓的“失传秘术”图纸,最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原来,所谓的“抄袭”,不过是一场由行会中几个嫉妒老矮子成就的人策划的阴谋。
他们见长生居石工队声名日盛,抢了他们不少生意,便想出这个法子来打压长生居的石工队,垄断周边的石料生意;
那所谓的“失传秘术”,不过是他们根据老矮子的手法凭空捏造出来的,图纸也是临时画就的。
老会长当场宣布老矮子无罪,并严厉斥责了那些策划阴谋的人,将为首的副会长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他握着老矮子的手,感慨地说:“好小子,有我年轻时的韧劲,这门手艺在你手里,算是发扬光大了。”
真相大白,老矮子被无罪释放。
当他回到长生居时,受到了村民们热烈的欢迎,像是迎接凯旋的英雄;
村口的老槐树下摆满了迎接的酒坛,孩子们燃放着鞭炮,妇女们端出刚做好的饭菜,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息。
矮大娘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积压多日的恐惧、委屈在这一刻尽数释放,泪水打湿了老矮子的衣襟,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甘甜;
老磨子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徒俩相视一笑,所有的隔阂与误解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经历了这场风波,老矮子一家的生活看似重归平静,可命运的齿轮却又开始了新的转动,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缓缓前行。
邻镇石匠行会虽已还老矮子清白,但那些不甘心失败的人暗中怀恨,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不久后,长生居石场突然来了一群手持棍棒的壮汉,他们个个面露凶光,身上散发着酒气和戾气。
他们在石场门口叫嚣,说老矮子的尖窝眼技艺害得他们没了生意,抢了他们的饭碗,今天就要砸了石场泄愤。
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三角眼,塌鼻梁,正是当初推搡矮大娘的那个行会打手。
他一脚踹开石场大门,厚重的木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门板上的漆皮簌簌落下,碎石飞溅,惊得正在劳作的石匠们纷纷放下工具。
老矮子从石料堆后站出来,他虽然身材不高,此刻却像座巍峨的山,挡在众人面前。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坚定,像他打眼时手中紧握的钢凿:“我们行得正坐得端,靠手艺吃饭,没抢谁的饭碗,你们莫要无理取闹!”
可壮汉们根本不听,他们就是来闹事的,举起棍棒就朝着石料和工具砸去。
石场里顿时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石匠们的怒吼声;
铁锤被扔进山沟,钢凿被踩得变形,好不容易雕出雏形的石像被砸得粉碎,那是为县学文庙雕刻的孔子像,已经耗费了三个月的心血。
父亲闻讯赶来,他站在高处的石料堆上,声音如洪钟般响彻石场:“你们若是再胡闹,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们长生居的石匠,不是好欺负的!”
他年轻时学过几年拳脚,对付几个壮汉不在话下,只是不想轻易伤人。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场面陷入僵持。
石匠们虽然奋力抵抗,但大多是手艺人,哪里是这些打手的对手,很快就有几个人被打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混乱中,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突然朝着矮大娘飞去——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石场,手里拿着老矮子的工具箱,想把工具藏起来。
那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奔她的面门;
老矮子眼疾手快,像一头敏捷的豹子,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身体护住妻子。
石头重重砸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依然死死挡在矮大娘身前,不肯挪动半步,像是一座坚固的石盾。
这时,老磨子带着村里的青壮年们赶到。
老磨子虽然年迈,此刻却如同焕发了青春,他拄着拐杖,拐杖的金属包头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挥舞着手中的凿子,气势不减当年:“长生居容不得你们撒野!”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那群壮汉渐渐落了下风,他们没想到长生居的人如此团结,如此勇猛。
为首的壮汉见势不妙,虚晃一招,喊了声“撤”,便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逃走了,像丧家之犬。
经此一事后,老矮子意识到,只要自己的技艺还如此出众,只要长生居石工队还在,麻烦就不会断绝。
那些嫉妒和仇恨,不会因为一次胜利就彻底消失,反而会像野草一样,在春风吹过后再次疯长。
他和父亲商量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石场开设学堂,将打尖窝眼的技艺传授给更多人,不分本村外村,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愿意学,他就愿意教。
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长生居的石工技艺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掌握这门手艺,让尖窝眼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
也让那些企图打压他们的人无机可乘——当所有人都掌握了这门技艺,他们就再也无法垄断,再也无法威胁到谁。
学堂开课那天,石场里摆满了石料和工具,许多年轻的石匠慕名而来,不仅有本村的,还有邻村的,甚至有从百里外赶来的。
他们背着行囊,带着虔诚的心,想要学习这门传奇的手艺。
老矮子站在石料前,穿着崭新的蓝布褂子,那是矮大娘连夜为他缝制的。
他亲自示范打尖窝眼的技巧,动作沉稳而精准,每一个细节都讲解得清清楚楚。
他一边操作,一边讲解:“这尖窝眼,讲究的是眼准、手稳、力匀;
眼准,就是要找准石料的纹理走向,如同医生找准病人的穴位;
手稳,就是握凿的手不能抖,要像磐石一样坚定,哪怕泰山崩于前也不动摇;
力匀,就是敲击的力道要均匀,轻重缓急恰到好处,如同春雨滋润万物,不多不少,正好合适;
每一块石头都有它的脾气,我们要顺着它的纹路,理解它,尊重它,才能打出最好的眼子……”
在老矮子的悉心教导下,越来越多长生居的石匠掌握了精湛的打尖窝眼技艺。
他们不仅学会了手艺,更学会了老矮子那种坚韧不拔、谦逊好学的精神。
他们的名声不仅没有因为之前的风波受损,反而更加响亮。
“长生居尖窝眼”成了一块金字招牌,方圆百里的营造商都慕名而来,订单络绎不绝,甚至传到了省城,连藩台衙门修建府邸,都特意派人来请长生居的石匠。
邻镇的人看到长生居石工队团结一心,技艺高超,再也不敢轻易来犯。
那些曾经的谣言不攻自破,那些曾经的对手,如今也只能望其项背,甚至有人放下身段,来学堂学习技艺。
多年后,每当人们提起长生居,就会想起那个曾经笨拙,却凭借努力成为第一打尖窝眼高手的老矮子,想起那段充满波折却又热血激昂的岁月。
他们会说起他如何从一个被嘲笑的学徒,成长为受人尊敬的大师;
说起他如何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天道酬勤”的真谛;
说起他如何将一门普通的手艺,发展成一种精神的象征。
而老矮子和矮大娘,依旧相互扶持,在石场边的小院里安度晚年。
他们的小院里种着两株海棠,是当年陈家那两株的后代,每年春天都会开出绚烂的花朵;
他们常常坐在海棠树下,看着夕阳落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石场的方向,听着石场里传来的阵阵号子声,那声音比年轻时更加响亮,更加有力,带着希望和传承的力量;
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像两朵历经风雨却愈发芬芳的花。
石场里的学堂越办越兴旺,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优秀的石匠。
他们带着长生居的技艺和精神,走向四面八方,将尖窝眼打在了更多的石料上,也打在了更广阔的天地里;
而老矮子的故事,也像那些不朽的石料一样,被人们口口相传,成为了长生居最珍贵的财富。
? ?吃了口水真有效?不信?不信来点!
?
——开个玩笑,这就是囋言子的特铯。不管真假如何,反正可以乐和乐和。要是连这样的特点都不抓住,还写什么乡土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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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读本书,会发现很多不可理喻,但再跟乡下的实情一比较,就会发现现实中的不可思议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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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真滴吃过童子尿,我还是童鞋时,还有很多乡亲来讨过我的,不骗您,您信不?要是您敢不信,说明您已经有点明白什么是囋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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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不到三岁的时候,父亲就给我启蒙了“打不知羞”的独门教育,一定要记住这一次,这比我学写字还更早一点。当时没有留意,以为只是开了我的灵智,其实那一巴掌已经拍开了我身体上的关卡,所以我才有超乎常人的精力,后来还是被我领悟出来了。还那么小,没有几个娃娃开始了练习武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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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家才有的绝技,曾经流传出去了一次,被人家修炼了七十年,炼成了啥样子?您肯定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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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到有什么办珐,能把本书在新书榜的位置提高,他们的点击吓死个人呀!为什么我就迎不来这一天呢?本书在新书榜每上升一名都很难了,怎么办?有没有办珐像我父亲那样,狠狠敲打这数十个键盘,就能抬起来一座收获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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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空手而来,揣满感戴,点点藏藏品品,水不暖月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