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去曾如骥府上,倒是扑了空。”
白廷仪想起那虎头金牌,寒毛直竖。“那哪能叫扑了个空?都直接盗走虎牌了!”
徐绮无奈笑笑。“是想羞辱曾如骥吧?他在淮安作威作福的。”
她没法细说,其中还有一层原因是指挥使和逃兵的关系,左大益在边关吃过苦头,必然看不惯为人处世蛮横霸道的一方将领,那盗走兵符羞辱对方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见识过这只为一时爽快,不觉自己惹下多大麻烦的野性子,徐绮总算知道谭九鼎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匪气是从何而来了。
她偷瞄了抿嘴不语的谭九鼎一眼。
怕他又想到左大益的事而伤心,便飞快继续道:“总之,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曾如骥,那是他自作孽非要走上绝路赶尽杀绝,肯定落不了好下场,怨不得别人了。”
“真是岂有此理,虽说轻易盗走虎符是罪不可恕,但曾如骥身为堂堂三品淮安卫指挥使却饰非遂过,真是‘小人之过也必文也’,他有愧君恩,死不足惜!此事必得上表御前,可不能轻饶这等城狐社鼠之徒!”
白廷仪一副义愤填膺恨不能折返调头回去跟曾如骥拼命的架势。
徐绮倒是头一回见他这般硬气,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笑,无奈摇摇头。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不过对曾如骥下场的希冀,她的确能跟他达成一致:“他必会自食其果。”
白廷仪赞同地点了点头。“那还真是好险呐……”回想过,他意识到自己做了很重要的事,便挺起了胸膛来,嘴角翘起,“这么说来,能摆脱曾如骥那豺官的恶爪,我算是救了你们一命啊,嘿。”
徐绮想说,又吞下话,应和着点头:“是是,托你白解元的福,我们才能平安离开淮安城。”
“那等追上那伙坏蛋,你可不准再骂我不仁不义,对周家姑娘毫不过问了!”
竟还想着这出。
徐绮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腹诽此人心智比隔壁家虎头虎脑的胖头娃差不了多少,确实一点儿都配不上蕙心兰质的知微。
可她也没忘身在他人檐下,总得低低头。“好,白解元此事当属头功,不骂了。”
白廷仪像是得了蜜糖似的,心满意足,美滋滋地退出了船舱。
徐绮追着他的背影哂道:“这蠢材,莫不是经历了这么多,还以为掳走知微和其他姑娘的都是普通人牙子吧?心怎么能放这么宽?”
谭九鼎鼻子嗤了声气,语调没有起伏地答:“白解元倒也没错,此事确实跟他毫无关联,不能指望他感同身受。”
“可知微是他……算了,我也不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只要他能送咱们一路到海州,立刻道别,江湖不见,知微和他再无瓜葛。”
但事情若真如想象中这般顺利便好了——
到了安东,船停了,说盐科分司要二次验引。
白廷仪挑明自己已经交够了上下打点的钱,这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徐绮还是觉得应该小心行事,于是和谭九鼎藏在船舱尾,严阵以待,打算如果是查验盐包,他们就躲,如果是借机搜人,他们就逃。
谭九鼎和她挤在一道小狭缝中,这里靠近后舱门,方便见机行事。只可惜地方太窄,容下两人已是极限。
徐绮大气不敢出,又觉得别扭,只能小声嘀咕:“怎么还没开船?你……往那边些。”
谭九鼎是动了动,但动不如不动。
“好了,你别挪了……”徐绮的胸膛被挤在了一个寸劲上,难受非常,她生怕自己呼吸重了,胸前起伏会碰上谭九鼎的手臂。
别提脸有多红,幸好舱中昏暗一片,外面渐亮的天光射不进船舱来。
她能听见谭九鼎的呼吸,又深又重。本该是初冬的寒天,此处却越来越热似的。
为了转移注意,她故意提起话头来:“一会儿要是遇上个万一,你就先跑,别管我。”
谭九鼎没说话,她自顾自道:“就算是曾如骥的人把我抓了,他也拿我无可奈何……至少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不会对我怎样。”其实这话她自己说得都不自信。
曾如骥已经是狗急跳墙的状态,疯癫疯魔了,谁能保证他不会挟持自己做什么可怕的事呢?
但她若是不这么说,谭九鼎肯定会顾及她而束手束脚。
眼下,只有谭九鼎安全了,知微的命才有希望保住,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在密闭紧张的环境中,人果然会往坏处想,现在徐绮的脑子就被各种各样不好的结果塞满了。她从前很是唾弃这种瞻前顾后胡思乱想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沦落到如此地步的一天。
她甚至开始琢磨,若是被曾如骥挟持为质子,那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干脆自尽,彻底断了曾如骥的妄想……
“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谭九鼎悄然开口,像能听见她心声似的,“不会发生那种事。”
徐绮转了个眼珠,撇撇嘴。“保不齐呢?”
“没有那种可能,我会活,你也会活。曾如骥奈何不了我们。”
徐绮心尖一颤,说不准是谭九鼎此刻坦然淡定的语气戳动了她,还是简单的那句“我们”。
就好像在他心里,早已经把两人绑在一起,从没有想过他们会分开似的。
不用感知谭九鼎的呼吸声,徐绮的脸和脖子也烧透了,但嘴上偏要逞强:“你先能自保再说吧,巡按御史当成你这样,也是世间少有。别人家都是……”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谭九鼎的父亲似也曾是御史,可是下场凄惨,便咽下了后半句,不肯说了。
仔细想来,她对谭家旧事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谭肃当年是被冠上“勾结夷狄”的罪名被判了斩立决,家族连坐,无人幸免。此事还牵连不少,曾有人站出来替谭肃喊冤,结果也一概受到重罚,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她幼时模糊记忆中似乎还曾见过谭肃本人的,但具体是什么情形早已记不清楚。而父亲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谭肃这个名字,像变成了禁语,从未有过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