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他?
“如何是你?”
高举火把手持利刃的兵士稀里哗啦一拥而入,立刻将不大的地窖塞得满满当当。
曾如骥扫了眼,此处深丈五、径九尺,若寻常粮囤无差,竟就藏在衙署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他瞪向面前那几人,并没看到那惯盗的模样,却意外发现个更震惊的熟面孔。他戟指潘集,气得发抖。
“你在此处作甚!”
潘集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没想到老天还能开这么大玩笑。
被谁撞破不好,非得是曾如骥。
他垂目做了一揖,面上挂笑,脊沟汗流。“见过卫帅。”
“我问你,你在此处作甚!”曾如骥的音调若咬碎了槽牙。
“不肖侄该死,原为排遣愁绪胡乱行走,想着掷几把骰子解闷,不意冲撞卫帅,惭愧至极。”此时找不到理由也得编出个胡话来。
“胡闹!”曾如骥如何听不出这谎话,整间地窖里别说赌桌,连个骰子都找不见,解闷能解到这个地方来?偏巧了与惯盗同路?
曾如骥此刻才隐约察觉,他许是又让那狗贼偷给耍弄了。
还当他行动迟缓是因为被他所伤,现在看来,分明是有意勾引,将他一步步引到这地方来,好让他撞破潘集的勾当!
虽不知这赖皮纨绔玩得什么花花肠子,但看此处的深藏不露就知道这破败皮场庙绝不仅仅是间地下赌坊而已。
潘集这样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败家子,几时还缺过钱了,需要靠一间赌坊营生吗?
可就算曾如骥想得通,此处所有人都想得通,他也不能当面揭穿。陈处厚是死了,陈曾两家的姻亲可没死呢,只要陈家不倒,他对潘集动手就如同扇自己的嘴巴子。
他丢不起这个人!
人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手底下的兵士和府衙的差役个个都紧绷着,余光朝曾如骥这边乱瞟,忙着看他脸色。
曾如骥捏紧了拳头,正左右为难,忽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卫帅手下留情,陈小官人是事出有因。”
说话间,便见一青袍官身低头迈入,兵士自然让开,供他径直走到跟前来。
“谭宪台。”曾如骥脸上的筋肉抽动,一时没拿准该用什么表情来迎接此人的突然到来。
他愈发觉得自己是被诱入了什么陷阱,根本分辨不清,哪些才是可靠之人。
“谭宪台来得真巧啊?”
“不巧,曾卫帅刚刚在官道上风风火火地追捕贼盗,半城人都瞧见了,谭某急急赶来已经很迟了。”
“……既如此,那谭宪台方才所言何意啊?”曾如骥手挎带上,握紧了刀柄。
“谭某是怕卫帅抓错了人。”谭九鼎心里早打好了底稿,抬手一指潘集,“陈小官人会在此处,全是受谭某指使,而非与奸贼同流合污。”
他知道自己这话掉在地上会炸出多少烟花,冷眼巡过面前众人骤变的脸色,果然各有各的精彩。
暗笑一声,不慌不忙地等人上钩。
“宪台……早就知道此地有鬼?”
“本官代天子行宪,查玉女失踪连环案,巡按至此,也有自己调查的门道。只不过这赌坊地下势力盘错,谭某一介官身不便深入,便想到了见多识广的陈小官人,请他来协助一二。”
谭九鼎说完,朝骨碌着眼珠不知在想什么的潘集笑问:“是不是,陈小官人?”
潘集似是滞了一下,余光探过左右两侧的王程和雷更生等人,很快也眯起眼来,模棱两可地答:“是这样?多谢宪台大人相救。”
其实潘集心里也在敲鼓。感觉自己被诱入做局的人不止曾如骥一个,分明从未发生过的事,谭九鼎却张口胡说,真是为了救他吗?
他不信。
倘若自己被曾如骥抓走是个大麻烦的话,那被谭九鼎莫名其妙“救”出去,恐怕就是天塌下来一样的灾祸。
他看不透谭九鼎的目的,但直觉自己要是应了他的话,就会陷入更可怕的绝境中。
眼梢所及,王程已经快要大开杀戒了,雷更生也浑身冒出了戾气。
他们究竟对他有几分怀疑,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底下的人到底几时能到?
就在众人心中各有猜忌之时,地窖外、皮场庙院内,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嘈杂,有惊呼,有惨叫,甚至有兵刃相接的铿锵之鸣。
“报——卫帅!外面闯来一群蒙面人!他们把俘虏都救走了!还……呃!”
报信的兵士像猛地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咽声,身子一僵,两眼瞪着猝然朝前扑通倒地。
他背后赫然插着一支弩箭!
惊愕与逆转就在一瞬!潘集突然觉得两侧耳边生风,只见王程和雷更生几乎同时冲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扯呼!”“杀出去!”
铿锵短兵相接,以王程为首的黑影便一跃冲进了人群!刀比人快,所过之处血气飞溅,惨叫连环!
“造反了!把人拿住——拿住!”
一时间,逃走的、拼命的、被害的、反抗的,皆混做一团,如钱塘大潮奔涌相撞后交叉冲天!地窖里的人朝外拼涌,地窖外的人厮杀而至!穿插着弩机扣弦,残肢乱舞!血浆与兵刃相舞,尖叫与杀意同声!
这变故来得太快,如一股强劲烈风,席卷所有!
小小一方地窖如何能盛纳这样的能量?几与爆裂开来无异!
谭九鼎的御赐雁翎刀早已出鞘,他锐眼截住王程的杀路,阻止他突围而出。老对手相撞分外眼红!又见那袖珍小弩的乌镞闪出险光,谭九鼎再不会上当,旋腰一闪,那肩头便擦身而过,噗一声捅进身后一兵士的耳道,刺得血流惨叫,倒地不动。
“哪里跑!”
谭九鼎抖臂而刺,刀锋插着旁边两人相残的缝隙而过,精准割伤了王程意图飞跃纵身而逃的小腿。只听“呃”一声,砸落在地,撞倒一片人影刀光!
这些时日来苦苦所求之人就在眼前了!
谭九鼎咬牙扑向失衡落地的王程,一把将他手臂扭起!
抓住了……
“卫帅!卫帅!”
不知怎的,内外迎敌厮杀的兵士突然纷纷停了下来。
谭九鼎扭头,只见三步之遥,战局已变了天——
曾如骥脖子上悬着一支乌黑发亮的弩箭,而王程那蒙面的同伙就在他身后,一手紧紧从腋下勒住曾如骥右肩,一手便抓着那箭,用箭头威胁着淮安卫指挥使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