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吐出的字越来越短,最终昏死了过去。
“不妙,他需得赶紧叫郎中,不然性命难保。”谭九鼎来不及消化刚刚听到的惊愕消息,观净尘模样皱眉判断道。
可惜屋里穿得最像郎中的人,是个刽子手。
左大益只关心他们有没有问出实情。“怎么样?都招了吗?”
谭九鼎不知该怎么对他发火,恨不能狠狠照脸抡上两拳。
“我们走。”徐绮咬着牙,判断,“先离开这,只有我们走了,他才能活。”
“不怕他把我们供出去?”
“他连王程口头的威胁都怕,现在丢了一条手臂,你觉得他会说什么呢?”
左大益撇着嘴,努努下巴示意还软在地上的白廷仪。“那个怎么办?要不要……”
“要什么?”徐绮像只炸毛的猫,呜呀一声叫,“你就只会杀人砍人?”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么凶?”左大益并非是要说什么将人灭口的话,他只是怕这个瘦弱书生动弹不了拖累行动,所以想将他打晕扛走。但此时也懒得为自己解释了。
匆忙收拾好,从后窗翻出。临走前,谭九鼎收起了地上的牛耳刀,并冲外面大叫了声。这动静必能引来旁人,发现重伤昏迷的净尘。
折腾许久回到客栈,已经入夜。
白廷仪执意要走,逃似的跑了。谭九鼎知道他胆怯,不会张扬出去,便没管他。
问题是这个当着他的面差点儿将人俱五刑的故人——左大益越来越无法控制。
他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一面气恼,一面也狠不下心。
徐绮看出他的想法,沉着脸没说话,将门紧闭,先道出眼下最要紧的问题,也是最困惑的问题——
“潘集、雷更生,若是他们两个掺和进来,我倒是能理解为何王程与黄璋当初要分头行动,看似多此一举了。”
左大益褪下外袄,掀起衫子,腰上的伤不知何时早已浸出血色,他一边给自己换药,一边哼道:“因为他们不是一帮人?”
“不,一开始应该是的,至少在苏州府的时候是的。现在想想,王程督运的船被炸毁时,黄璋也早已出发,那说不定他就在附近,而我在水中见到抢走箱子的人,就是黄璋的人……至少,知微从那时起,就是在他手上的。不然他也不会向潘集托要一个箱子的夹私位置。”
谭九鼎抱着手臂,来回踱步,脸上同样沉重。“那我们被雷更生救起也很可能不是巧合。他十有八九是打算对我们灭口的……却又为何要放过我们呢?”
徐绮同意他的猜想。“或许是从那时,他就有自己的算盘了吧?所以想放任我们妨碍王程等人,自己再伺机而动。”
“很明显,他周旋在黄璋和王程之间。”徐绮竖起两边的手指,一根代表王程,一根代表黄璋,比比划划,道,“黄璋出现在皮场庙的赌坊,而他也在,必定不是巧合,说明二人至少是认识的。我就说当时黄璋怎么突然没来由地逃跑,肯定是灯下黑,雷更生不知用什么法子给他发了信号。假惺惺地帮我们追人,实则最后还是放跑了黄璋。”
“另一边,他受陈处厚所托伪装成张谅,与王程等人接头,安排他们藏身龙兴寺,肯定与他们来往密切。如此,他就同时掌握了王程和黄璋两头的行动。”
“但这件事,王程和黄璋不知道,陈处厚应该也不知道。”
谭九鼎点点头。“对,如果他们知道,就没有雷更生什么事了,也不需要潘集的介入。他们自己就可以与陈处厚联络,处理好一切。”
“所以,那个什么雷更生其实是和潘集一伙的?”左大益在旁边静静听来了许多之前不知道的细节,忍不住插嘴道。
徐绮还在气头,本不想理他,却仍然应了声。
“十有八九了,不然雷更生不必一人扮两面。”
“我猜,他本来受雇于陈家,是王程等人从苏州到淮安的小小一环,但他是个聪明人,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另一边,潘集也一样。他是外姓人,虽然管了一些陈家生意,不过不受陈处厚重视也是事实。于是两个贪心之人一拍即合。”
徐绮看向谭九鼎。“你曾说过,王程等人这一路人、财、时、力,消耗都非比寻常,一定是有万利可谋,否则不会铤而走险。估计雷更生和潘集就是瞅准了这点,动了歪心思。”
那些让她倍感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的地方,一下子都解释得通了。
可她笑不出来。
谭九鼎也同感,突然有件事跳进他脑中,脱口说出:“我与白廷仪第一次去当铺戳穿李本中谎言时,曾从他手中缴来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那是王程给他的‘人头钱’。”
说完,他看向左大益。“这个你肯定最熟悉。那些银子你从谁家盗来的?”
左大益也不遮掩了,直言:“陈家。”
“嗯,那就对了。”谭九鼎说,“那两个银锭被抹掉了刻字,但确实是官银。我暂且交给白廷仪保管,回程路上,碰巧,不,不是碰巧,是雷更生在监视当铺也监视我们。他上前来说话,只看了那银子一眼,就说成色十足。”
“这就怪了,贴银、漂银、药银,这世上给银锭掺杂造假的法子太多,他如何一眼就能断真假?”
“正是,当时我却疏忽了。现在想来,必定是他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的,所以才认得那是成色十足的官银。”
“……这个疯子,演得一把好戏。”徐绮气得要磨牙,“还有潘集那纨绔。”
“哼,听来挺有意思。”左大益重新穿上了染血的袄袍,但没系衣袢,“不过这些都是马后炮,不如直接杀到潘集的宅子,好好逼问一番。”
徐绮想到前后两次亲眼所见的血腥场景,忍不住骂他:“你除了严刑逼供,就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你觉得潘集在陈处厚死之后,还会老老实实的吗?现在陈家老的死了,小的进了大牢,整个陈家他尽在掌握。我要是他,就不会再等。”
“嗯……也有道理。”左大益没被惹怒,反而点点头,“那他们此刻在哪儿呢?”
徐绮吸了口气,深深平复了心情,脸却仍然臭着。“他们都围绕着雷更生,那找到雷更生肯定就能找到所有人。”
“先从皮场庙的赌坊找起吧。”她回忆起自己被耍的经历,语气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