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陈嗣真突然叫着捂住自己的头蹲下来缩成一团,像恨不能缩进地里把自己藏起来。
发现自己做不到,又摸爬至曾如骥脚下,抓着他的裘摆乞求,眼红得像被拳头砸过。
“岳父大人!小婿是冤枉的!小婿什么都没做啊!”
曾如骥面对苦苦哀求,脸上又红又青,靴尖一踢,把陈嗣真挑了个踉跄。“起来!”他压着声音厉色道,“你是陈家少主,哭哭唧唧成何体统!”
可陈嗣真像听不见似的,又跪回来紧紧抱住了曾如骥的腿,一声一声更显得窝囊可怜了。
这副模样,连徐绮也不禁要怀疑自己——如此怯懦之人,当真能狠心杀人?还是杀死自己的父亲?
叫不知情的人看见,肯定觉得此人连杀鸡都干不了吧?
而动机,她也实在想不明白。
为了家产吗?陈嗣真是独子,不管陈处厚是早死还是晚死,陈家的偌大金山都是他的。况且陈处厚在世还能为他挡风遮雨,他只需当个清闲少爷即可,有何不满呢?
还是说……这就是原因?
回忆自己从进门见到陈氏父子的点点滴滴,徐绮心里好像摸到了点什么,可思绪很快被曾如骥的质问吼声给震断了——
“这些不过都是虚言心证!不足为实!宪台指认的证据何在!”
谭九鼎眉头一皱。“那把元刀就是证据!”
“牵强!就算那刀是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又如何?怎么能把刀和我家郎婿联系到一起?”
“你这是诡辩。”
“我看诡辩的是谭宪台你吧?那你倒是说说,嗣真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死自己的亲父?”
“……”
曾如骥伸手一指咄咄逼人。“哼,说不出了吧?曾某寻来人证物证,铁证如山!那狗贼就是真凶!若宪台执意妄言,也拿出人证物证来啊!”
物证说是现场的刀,他又不信。
而人证……除了死去的陈处厚、带着嫌疑逃走的惯盗,和疑是真凶的陈嗣真三人以外,当时岂还有旁人在场?如若真有人证,那也不必如此费事了。
谭九鼎自然不服,他顿了一下刚要再辩,就听见身后慢悠悠地响起个女声来:
“要人证?有啊。”
他回身错愕看着徐绮踏出一步,对曾如骥不咸不淡道:“案发之时,有人看见了。”
说着,她又哼了声,改口:“或许不该称之为‘人’。”
“一派胡言乱语!你……”“不信的话,你去问问祂好了?”
徐绮说着话,遥遥指向了陈处厚陈尸的正房。
曾如骥虎目一瞪。“死人如何开口?”
“死人当然不会,但当时屋里不仅只有死人和凶手,还有一双眼睛看得清楚哩。”
连谭九鼎都越听越觉得荒谬,忍不住悄悄扯了扯她袖子,低下头小声问:“你有几分把握?”
徐绮给了他一个志在必得的眼神,拂去了他的手。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正房,脸上神色各异。
“到底是何人?”曾如骥没有耐性。
徐绮幽幽地回他:“菩萨。”
什么?
“佛龛中的金身菩萨,看见了一切。”她淡淡一笑,“怎么?人在做,天在看,不信吗?”
“这……”
扯到天地神佛,饶是狂妄自大的指挥使也不敢随便胡言乱语。他内心自然是在骂徐绮胡诌八扯的,不光是他,院中少说有半数人都对此话起疑。
但造口业的事,没人敢站出来。
谭九鼎紧绷着唇线,心里纳闷:这个连听他说句“不吉利”都会嗤之以鼻的人,怎么突然提起神佛来了?
徐绮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脸白如纸的陈嗣真身上,似在安抚道:“陈少东家不必惊慌,你心中坦荡的话,可将那血刀亲自奉到菩萨案前,问问祂老人家,真相究竟几何。怎样?倘若无愧,菩萨当然不会降罪与你。菩萨慈悲,说不定能显迹直接告诉你真凶所在呢?”
她说完眯起了眼,露出如菩萨般的笑容。
“百善孝为先,就算为了死不瞑目的陈东家,这点事,你不会也不敢做吧?”
陈嗣真的嘴像被烂泥糊住了一样,“我”了一声后,呜呜咽咽的,再没说出下文。
曾如骥心上本就恼火,见不得徐绮如此挑衅,更见不得女婿窝囊,脚下一踢,落声命令:“去!不过是奉刀上香,这有何难?”
“岳父大人……小婿……”陈嗣真或许也觉得自己再推脱就说不过去,便在支吾了几声后,踉跄着爬起,三步一歪地朝正屋蹭去。
徐绮点步跟随。“我陪陈少东家去吧,也好做个见证。”
众人随他二人身影,也慢慢朝正室靠近了几步。陈处厚的尸首正坐当中堂前,佛龛就在侧后次室内,几乎没有隔挡,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见陈嗣真走得艰难,徐绮暗哼了声,超过他先迈进门,指着地上血痕仍在的长刀说:“请陈少东家拾起此物。”
谁知陈嗣真扶门磕绊迈过槛后,就再不肯上前。
徐绮寻他视线而望,发现他一直死死盯着陈处厚的尸骸。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是死了的爹脸色更惨淡,还是活着的儿子脸色更惨淡。
徐绮了然。“既如此,那我便帮陈少东家一把吧。”说着,她蹲下身亲自捡起了刀,走到陈家少爷的面前,重重往他怀里一塞。
不知是刀的份量压沉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让他担不住,陈嗣真身子倏地垮了半截,哆哆嗦嗦地差点儿撑不住。
“少东家,请?”
在徐绮半推半引下,陈嗣真总算来到佛龛前。可他每一步都迈得蹒跚,仿佛只要每向前一步,身后的绝境就近一步似的。
他双手捧着刀,手臂已经抖到无法用自称紧张来掩盖了。
连谭九鼎站在屋外都能看清他剧烈的颤抖。不满的气息从身侧曾如骥的鼻息中喷出。还有更多的不安在众人之间盘旋不去。
谭九鼎的心提起了三分。毕竟现在手执长刀的人是他和徐绮指认的凶手。如果陈嗣真狗急跳墙要对徐绮不利呢?徐绮拿什么抵挡?
他开始有些后悔刚刚没阻止她了。
要不现在叫停……
才刚冒出这个念头,屋里就猛然传来男人如野兽一样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