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谭九鼎看着她,感慨,幸好自己没有与她为敌。这女子小小脑瓜里的奇思诡计,可比他见过的那些谋臣诡士都要厉害。
徐绮没察觉到他流露异样的眼神,自顾自道:“其实看陈嗣真的模样就知道,他的心弦已经绷到了极致。想必是头一遭杀人,杀的又是自己的父亲。我们刚赶到现场时,他装作发现命案,还扭头吐了来着。”
“我觉得那时他并没有在演戏,纯粹是心中负担太重的自然反应。只不过我们都误以为他是吓坏了。不得不说,生平胆怯懦弱的性子护了他不少,若非证据确凿,我一开始也没想到真凶会是他。”
“直到你我第二次向他求证发现经过时,我发觉他虽然表现出受惊过度的模样,说话却前后有道,条理清晰不乱,我才觉得他有些古怪了。”
“他一直在抖,就意味着一直十分紧张。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而对付已在崩溃边缘的人,有时只需要吹口气就行了。”
徐绮负手慢慢踱着往前走,身影颇像个老学究。
“所以我才提出让他拿着凶器给菩萨上香。我猜他爹那么虔诚,以他亦步亦趋不离身的习性,十有八九也会跟着陈处厚一起去寺庙供养,那多少都会对神佛有几分敬畏的吧?”
“实际上,他也确实扛不住,我刚跟他提了一嘴手掌印的事,他就自己发起疯来了。”
末了徐绮扬起得意的嘴角,像只捕到鱼的猫狸,冲谭九鼎哼了声。“如何?”
“此计够毒。”男人冲她竖起拇指,“妙哉。”
谁知下一刻,他的手就被徐绮拍掉了。“别想糊弄过关。”
她变脸似的横了一眼,低声道:“你那故人也非等闲之辈,眼下他躲去哪里了?”
“我不知。”见徐绮瞪得更厉害了,谭九鼎苦笑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我与他……也只见过那两面而已,你都知道的。除此以外,我们再无联系。”想到对方受了伤,他有所忧心,脸色不甚好看,若有似无地叹息了声。
徐绮观他神情,努努嘴道:“他是个军户出身吧?是逃兵?”
谭九鼎闻言眼色一凛。“……你如何知道?”
“推断。”徐绮觉得这比推理真凶容易多了,“他懂‘弹琵琶’,你懂‘弹琵琶’,曾如骥也只在门外看一眼尸体模样就知道那是‘弹琵琶’,所以我猜,这估计是什么军中常用的刑罚。”
“而当时你说到此刑时,确实说了‘我们’和‘大家’这两个词。又提到什么肋间插刀是那故人教给你的,说明你跟他曾经一同共事过。”
“宪台大人你的履历着实惊人,不过纵观前后,应该也就只有在辽东边关当夜不收一段从军经历吧?而夜不收是不会随便出现在淮安城的,所以我推断,那人也曾是夜不收一员,然后一路逃到了这里。”
“是也不是?”
谭九鼎凝着脸没搭腔。
徐绮哼说:“你要是再不如实招来,那我转头将逃兵之事报给曾如骥、高行己,或者淮海兵备副使如何?”话音落,手腕就被旁边的人紧紧攥住了。感受那力度,和掌心微微出汗的湿润,也知道他此时紧张非常。
“不要作声,他……不是自愿当逃兵的。”
“呵?不是自愿难道还有人拿刀逼他……”徐绮说着抬眼正对上谭九鼎严肃深沉的眼神,被他这么一瞧,立刻意识到他或许不是无理偏袒,而自己的话太过轻便了,于是改口,“那你说,我听着。”
谭九鼎这才长长叹了好大一口气,认命似的看看四周,无奈道:“此处人多眼杂,我们回去再说吧。”
二人这一路聊着,也很快就回到了客栈。
知道接下来将有一大堆重要私密的谈话,谭九鼎刻意吩咐店小厮没有招呼不要擅自上来。
可做好了打算,万万没想到,还是让意外吓了一跳——
谭九鼎刚迈进门,就遇一把剔骨刀横在了脖子上。而徐绮也被紧紧捂住了口鼻,别说呼救,差点儿憋死。
谁都没料到屋内还有特殊访客。
“别出声!”
一个异常嘶哑低沉的声音从门后响起。对方脚尖一磕,门板就“砰”地关闭了。
谭九鼎认得他声音,卸了准备反击的内劲,缓缓道:“你呼吸很重,伤得厉害?”
“哼,死不了。”
“……放人,你潜进来不是为了玩捉迷藏的吧?”
就在徐绮快上不来气时,捂住她半张脸的大手终于松懈下来。她猛吸一口气,咳着瞪向那既让人好奇又叫人生气的神秘惯盗。此番他没站在阴影中,总算叫她看清了模样——
四十不够三十末梢,身形与谭九鼎相似,但更显沧桑粗壮,五官不说与影身图有十分,也至少有八分相似,虬髯蓬乱,抬头歪头可见衣领下一道骇人伤疤,不禁叫人惊疑受过这样的伤也能活下来?
而他手上,也有类似冻伤的痕迹,五指关节更是变了形。
徐绮的视线最后落在他涓涓流血的腰侧。“你伤得很重,血再流就要流干了。”
“我说了,死不了。”此人似乎对她有莫名敌意。考虑到他当时曾语气不善地提起她爹名讳,徐绮猜想其中恐还有她所不知道的渊源,虽说事后让谭九鼎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你之所以来这儿要么是有重要事交代,要么是曾经的安身之处不再安全逼得你无处可藏。不管是哪条,你都不该是这种态度对我们说话吧?”
“……呵!”那人左右看了徐绮两眼,扭头对谭九鼎说,“你就喜欢这种类型?”
还没等谭九鼎张嘴答话,徐绮微微涨红了脸,语速飞快嗔道:“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你现在把衣衫脱下来我说不定还能善心大发帮你缝上两针,否则就请你到别处去死,别污了我们要住的房子。”
听得谭九鼎嗤了声,抄着手臂看好戏一样对左大益劝说:“我要是你,现在就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