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声像要撕碎嗓子,惊得院里院外死寂一片。谭九鼎最先拔地而起,徐绮紧随,其余人也从懵然中赶紧跟了过去,直奔后院方向。
众人寻到时,只见正房门大敞,陈嗣真瘫在地上,不停往后倒爬,所过之处留下几道刺眼的血手印,嘴里还残留着嘶哑哀叫。
“发生何事?嗬……”
只消往屋里瞥一眼,惊叫、骇然便炸开——
陈处厚被绑在一张文椅上,低垂着头,玄帽歪着,满身鲜红一动不动,左肋侧血肉模糊,腥气扑鼻,地上有把沾了血的长刀。
“呕——”陈嗣真一歪头呕吐了起来,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谭九鼎屏退众人,独自进入房间一探,陈处厚果然已经咽了气。
此时,后花园的女眷也跑了出来,见状尖叫迭起,更有甚者倒头便昏了过去。两队巡逻私兵见状立刻围堵了院子。
陈嗣真吐完,才颤颤悠悠指着墙外:“跑了……跑了……那凶贼翻墙跑了……快快,快去追!”
凶贼?
“你看到凶手了?”徐绮忍不住问。
陈嗣真两眼还在失神,但仍点了点头。“看见了……他,他穿着蓑衣,全是血,全是血……撞开我就就跑了!”
“长什么模样?”
“啊,就是就是上回入府行窃的那个,那个贼人!”
闻言,谭九鼎脸色一变。“你当真看清了?”
“看清了,看清了!他撞在我身上,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他!”
陈嗣真劈着嗓子回答。
“这儿有血迹!”“这也有!”一家将指着地上滴落的痕迹,又一人高高指着西侧院墙。很明显,陈嗣真没说谎,确实有人沾了陈处厚的血翻墙而逃了。
众家仆没有任何犹疑,立刻整队出府去搜捕凶徒。早听闻陈府囤养私兵,这么看倒是真的,而且个顶个身手利落。只可惜凶徒更胜一筹——竟敢在大排宴宴之时闯入后宅行凶,还成功逃了。
院内宾客家眷惊慌一片。
谭九鼎立刻叫人封锁了房间。并根据当时酒席上的出入情况分出了完全没有嫌疑的人。
当时积玉堂一共有九人。谭九鼎发现其中六人在陈处厚离席后从未动过地方,故而没有嫌疑。
余下三人,包括陈嗣真和潘集两个主家外,还有一个曾中途解手的客人。不过后者也是去了外院倒座房旁的客用净桶间,从未踏入过后宅,有一路随侍的陈家小厮做证,故而也可以排除。
再者,当时在后花园的女眷宾客也可以互相做证,便也排除在外。
于是只剩下陈嗣真和潘集,还有一些无法自证的家仆。
谭九鼎不准他们离开视线。
听到他这么安排,收获哀声连连。反对声最大的就是潘集,他几乎被气笑:
“宪台大人,死的人是我姑丈啊,我表兄都已经亲眼看见凶手了,当务之急应该是让我们赶紧带人出去追凶、上报衙门,为何还要将我等禁足?”
“报官之事……”谭九鼎巡了一圈,看向已证清白的裘锦升,吩咐,“还劳裘东家带家中管事走一趟府衙,请高府尊亲自前来。”
“呃好。”裘锦升不敢耽搁,立刻与人去了。
徐绮也颇有微词,扯了扯谭九鼎的衣袖,悄声质问他:“眼下有人证,你不要妄念耽搁了抓人的好时机。”
谭九鼎没否认,而是对她指了指正房,说:“进去看看便知。”
徐绮带着疑惑,把手帕绑在口鼻上,提起南珠锦鞋,迈过了内寝的门槛。
一进门最先看到的就是几道血痕,有手印有脚印,乱七八糟,足见当时混沌。想必陈嗣真推门,把凶手吓了一跳,看痕迹倒也符合他的描述。
再往前就是一把细长尖刀,观形制应是前朝遗物,刀格铭刻八思巴文,刀柄嵌宝,一眼望去,这刀怕是仪式大于实用,不像从外面带来的。
徐绮照风水讲究分别往南墙东墙巡睃了一遍,果然在东墙梁下,一青花瓷瓶之上见到用红绸挂起的空荡荡的刀鞘。
所以那贼人是就地取材?
此时徐绮心头开始爬上一丝疑惑,不再像刚刚那般坚定了。
忍耐着血腥气,徐绮靠近陈处厚的尸体,俯身细瞧。
死者衣衫挑烂,坦胸露腹,左肋间的伤尤为惊心,几乎挑不出一块好肉,但整个躯干除此以外不像有别的伤痕。
视线上移,陈处厚像睡着一样垂着头,下巴几乎抵在胸前,血从脖间流下,还未凝固,不同寻常的出血程度让她立刻意识到,致命的伤处不在肋间,而在脖颈——他被人割喉而亡。
与黄璋死法一模一样。
连现场留下凶器这点,也很相似。只不过惯盗趁夜闯入时又送来另一把解腕刀。但话说回来,那把刀的来历本就很可疑,究竟是不是跟黄璋的死有关也不能确定。
再加上陈嗣真目击到了犯人……
徐绮在屋里逛了一圈后,慢慢退出来。
“如何?”谭九鼎不疾不徐地问她。
“那惯盗很有嫌疑,但,凶手不一定是他。”
“什么?”一听徐绮这么说,还留在屋前的人们皆震惊不已,炸如油锅。陈嗣真更是连连嘟囔“我真的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唯独谭九鼎的嘴角是弯着的。他就知道,徐绮的机敏聪慧绝不会让他失望。
他忍着笑意替众人问:“徐三小姐何出此言?”
徐绮刚要开口,匆匆跑进一个小厮对着陈嗣真和潘集报说“指挥使大人到了”。连他的通报都没说完,曾如骥就已经带兵涌进了后院,一把将挡在面前的小厮拨开,瞪着虎眼扫视了此处情形。
几乎每个被他目光触到的人,都忍不住畏缩一下。
他紧绷着脸,咬牙怒目,径直往陈处厚的卧室闯,被谭九鼎展臂拦在半道。
“此乃命案现场,曾卫帅切莫鲁莽。”
“听下人说又是那狗奸贼的干的?”
“又?”谭九鼎冷言纠正,“现在证据不足,曾卫帅未免武断了些。”
似有“放屁”二字憋在曾如骥的牙缝里,他厉声道:“我家郎婿不是都看见那狗贼了?”
“嗣真!是不是真的?”
曾如骥一声求证怒吼,差点儿把陈嗣真吓尿裤子。他抖着点头,说:“回岳父大人,是,是真的,小婿确实看见了。”
得到肯定的淮安卫指挥使把下巴抬得更高了,像较劲一样在谭九鼎面前挺起了胸膛。
直到一个娇声闯进院:“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