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东港县。
看守所黑色的铁大门缓缓打开,张建军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缓缓走了出来。
因为打架被拘留一个月后,他终于还是被无罪释放了。
他眯着眼睛仰起脸,看着头顶雾气蒙蒙的天空,突地一笑:小东西,爷出来了!
你给爷等着!
马上就是春节,走在路上的行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成群结队。
只有他一人,一身旧衣、形单影只。
出了号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那个死丫头,居然把他的家送给了公社,他妈和他妹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茫茫大千世界,竟无他的落脚之处。
饥肠辘辘的张建军靠着街边的院墙,大喇喇坐在地上,瞪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打量着来来回回的行人。
他突然想起来,海市钢铁厂还有他的宿舍,宿舍里还有点钱。
张建军一跃而起,大踏步径直去了钢铁厂。
钢铁厂还如以前一样厚重又沉闷,粗大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偶尔会有钢辊出炉时发出的哐哐巨响。
他熟门熟路回了宿舍,一推门,里面正在打扑克的众人闻声抬头,全都愣住了。
还是同工会一个叫房兴华的人率先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军哥?你出来了?”
张建军走过去,将包裹随手扔在一张床上,在房兴华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嗯了一声。
旁边立刻有人递过来一支烟,另一个人划了火柴为他点上。
张建军深深吸了一口,半天才徐徐吐出一缕青烟,这才感觉整个人总算活了过来。
房兴华重新拿了条凳子,在他身边坐下,“哥啥时候出来的,兄弟们不知道,要知道了肯定去接你。”
张建军哼地笑了一声,不明所以。
抽完一支烟,才问道:“有吃的没?饿了。”
房兴华连忙拿出饭票和菜票交给旁边的人,“快,军哥饿了,去食堂打点饭去。”
那人接过票,拿着饭盒出了门。
其他的人见状,也都散了。
房兴华这才凑到张建军身边,小声问道:“军哥,到底咋回事啊?兄弟听到消息还吓了一跳。你不是带队出去学习了吗?怎么事情突然就变这样了呢?”
张建军又抽出一根烟,在桌上点了点,哼哼冷笑两声,“家门不幸,出了个小狼崽子,回过头咬了家人一口。”
他长长叹息一声,“伤筋动骨啊。”
苏家的事,这段时间早在海市传遍了。
还有陈美华母女和那姓赵的太监的事,也被人口口相传、津津乐道。
房兴华看张建军好像不知情,眼睛骨碌一转,小心问了一句,“那,哥您家阿姨和妹子的事,您知道不?”
张建军一愣,“什么事?”
他关在号子里,整天除了学习就是自我反省,过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哪知道外面发生了些啥?
房兴华就将陈美华举报张国福、以及母女俩和赵家栋在报社门口那场大战,挑着能说的,简单叙述了一遍。
张建军抬手吸烟的动作瞬间凝滞了。
过了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我妈,举报我爸?”
“对呀,海市的人都传遍了。”
房兴华拿过一张报纸,小心地递给神色不定的张建军,“哥你看看,你妹,就是那姓苏的和阿姨,同一天、同一张报纸,登的断亲和离婚声明。”
张建军接过报纸,眯着眼抽着烟,将苏念和他妈登的声明迅速看了一遍。
半晌,才轻嗤一声。
房兴华心里忐忑,悄悄往后挪了挪凳子。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张建军突然一抬脚,砰的一声踹在面前的桌子上。
桌子呼的一下飞出去,撞在对面墙上,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整张铁板焊成的桌面扭曲变形,桌角折成了V字型,水泥石头墙面也被桌板铲出深深一道沟壑。
碎石乱飞!
房兴华心里怦怦直跳,好半天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打饭回来的小伙站在门口,吓得没敢进。
直到张建军留意到后面的动静转回头,他才白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哥哥哥,饭饭打来了。”
房兴华连忙跳起来,过去接过饭盒,朝他摆了摆手。
小伙儿如遇大赦,一溜烟赶紧跑了。
张建军打开饭盒,拿手端着,就着菜狼吞虎咽几口吃下一个馒头,才闲下来问了一句,“那我工作呢,厂里是怎么处理的?”
房兴华拖过来一条凳子,让张建军放饭盒,“还留着呢哥。”
这样一个煞神,谁敢把他给撸了啊。
谁要敢做主撸了他,往后每一天,不得把自个儿脑袋揣保险柜里藏着啊。
再说了,这张建军可是钢铁厂的“守护神”,有他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故,从来没人敢进厂里来闹,基本都能“协商”解决。
房兴华等张建军吃完饭,才小心地问他,“哥,那你接下来,是回来上班吗?”
张建军剔了剔牙,又喝了口水,才重新抽出一根烟,“接下来?接下来先看看,能不能把我妈我妹弄出来。”
房兴华心里诧异:没想到张建军蹲了一回号子,居然还长了点良心,知道照顾他妈和他妹了。
张建军打了个饱嗝,笑眯眯地看着房兴华。
慢条斯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狠劲,“想在里头享清福?哼哼,便宜她了。”
房兴华手里捏着的那根火柴棒瞬间掉到了地上。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房兴华连忙掩饰般低下头,重新拿出根火柴点燃,递给张建军。
张建军抽完这根烟,斜着眼睛看了看凳子上的报纸,将抽剩的烟头,狠狠摁在报纸上。
将苏念登的那则断亲声明,烙出一个黢黑的洞。
赵家屯。
赵家栋正叉着腿躺在自家炕上,听见他娘在外头虚着气跟人打招呼,“大大大外甥,你咋来了……那个家栋啊,你姨家表哥来看你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姨家表哥是谁,屋里光线一暗,一个男的头一低,已经进了门。
等那人眼睛朝他看过来时,赵家栋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齐刷刷竖了起来,“军军哥……”
张建军笑眯眯的目光往赵家栋裆部一落,赵家栋顿时感觉自己那里,又遭遇了一次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