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归意重回宴席时,宴席上的众人们仍在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歌舞升平,美酒佳肴。
傅客松见傅归意离席这么久才回来,衣襟上也染上了黑乎乎的污渍,便出声询问了一句。
“归意,你衣袍上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刚才喝酒时不小心洒的,父亲不必挂怀。”
傅归意随口寻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安阳公主的呢?
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
好像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安阳公主故意捣蛋使坏捉弄教习嬷嬷趁机偷懒被德贵妃娘娘训斥时,他便注意到了她。
小小的安阳公主站在骄阳下被德贵妃厉声批评后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反而鼓着腮帮子噘嘴道:“母妃,我一学那些东西头就痛的不行,我学不了了,学不了了。”
边说边双手抱头一屁股坐在地上装出头痛的样子,就像是真的似的。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小公主一肚子坏心眼,既调皮又可爱。
后来,他在学堂里见到了这个小公主,她一如既往逃学逃课恶作剧,总是能把慈眉和气的先生气得头痛欲裂,心气不顺,惹得学堂众人时常哄堂大笑。
好像一向严肃寂静的学堂因为她的到来而多了些生气与活力。
后来,教学先生将他与小公主调坐在一起,让他帮忙多盯着些小公主别让她总是捣蛋。
这以后,小公主整日里苦着一张脸嘟着嘴,也不给他好脸色。
为了让小公主能够开心一点,他特意悄悄向小公主身边的嬷嬷打听了小公主的喜好。
于是,每次去学堂前,他都会偷偷带上小公主最喜欢的梅子糕在课间送给她。
小公主吃得开心,连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一来二去,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和小公主相处下去,陪着小公主一天天长大,小公主对他的依赖也逐渐加深,他和小公主的感情也越来越要好。
就像是亲兄妹一样。
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一种朦胧的情感突然袭入他心中萌发扎根生芽,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真的只是把公主当成妹妹吗?
好像不止是这样。
每当公主和学堂中别的男子说话时,他总是会不自觉的挡在她前头,将她与别的男子悄悄隔绝开来。
公主一哭,就能把他原本平稳柔和的心绪全部掀翻,宛如平静的水面上突然被丢进了一块巨石,心乱如麻。
从那时傅归意就知道,他……好像不仅仅是把安阳公主当成妹妹了。
刚刚听到安阳公主说愿意嫁与他,傅归意心中自然是十分开怀的。
可他心有顾虑。
眼下北临战况不容乐观,虽说此次大败了西疆,可北临到底也伤了元气,东夏这两年来国势也渐渐壮大,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
恐怕后面还有不少硬仗要打。
且不说他常年都在前线驻守,他最后究竟能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他的公主如同天上的太阳般闪亮耀眼,应该时刻被人捧在心上呵护着,爱护着。
而不是嫁给他之后日日夜夜独自守在将军府等着他回来。
他的公主应该有更好的归宿的。
可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梗在他心口压着他不让他放手:他不想让安阳公主嫁给别的男子。
两股不一的心念在他脑海中扭打成团,胜负难分,搅得傅归意纤长俊逸的眉头微微下压,修长飘逸的指节稍稍弯曲,整个人陷入了纠结无措之中,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就连中书令大人的敬酒声也未听到。
“归意。”
傅客松加大了声音,举着酒杯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归意——”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就连中书令大人喊你都没听到。”
傅归意的思绪重新被拉回宴会上,中书令大人不知何时已经举了一杯酒笑呵呵地站到了他的对面。
傅归意回神后连忙俯身表示歉意:“晚辈刚刚一时失神,还望大人恕罪。”
“无碍,傅小将军如此年轻就战功累累,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
中书令对傅归意刚刚失神的举动也未气恼,反而摸了摸下巴上的长胡子笑笑。
“中书令大人过誉了。”
中书令闻言摆了摆手。
“唉,傅小将军不必自谦,论当下京城中这一代的年轻公子中,最年轻有为者,当属傅小将军。”
说完又颇为豪迈的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杯,老夫敬傅小将军。”
傅归意见状也连忙将桌上的空杯满上,回敬道:
“多谢中书令大人。”
喝完酒后,中书令又仔细的打量着傅归意的神情,拉长了笑脸,徐徐开口道:
“傅小将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想过娶妻之事。”
中书令摸了摸下颌,盯着傅归意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刚刚已经向骠骑大将军说明了他想要结两家之好的意图,他膝下有一女,正值二八年华,如今尚未定亲。
他家小女无论是从相貌还是家世上来看都和傅归意十分登对,这才出口询问,想要结下这门好亲事。
骠骑大将军也并未直接拒绝,因为他也不知道傅归意心中是如何想的。
他这个儿子年纪也确实不小了,是该娶妻了。
因此他向中书令解释傅归意一向是个有主意之人,要先过问过他的想法再说,
“想过。”
傅归意承认了心里的想法。
他是想过的。
“不怕中书令大人笑话,晚辈心中已有了心悦之人,想等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就向她求亲。”
傅归意言辞真切,笑容和煦。
此言一出,傅客松瞳孔一缩,差点惊掉了下巴。
傅归意常年跟随他上战场,身边连一个服侍的婢女都没有,何时竟有了心悦之人?
他怎么不知道。
想着想着,他突然眉头一竖,脸色骤然急变。
若说傅归意在战场上见过的女人,只有那个西疆的那个女将军了。
莫非归意爱上了西疆那个女将军?
好像发现了什么真相一般,傅客松目光如炬的盯着傅归意,眼皮眨也不眨。
中书令还未出口的话被堵在喉头,心气有些不顺,不过也并没有生气。
是他家小女与傅小将军无缘。
只是神情里还是含了一丝的沮丧。
“那就等着傅小将军娶亲之日接老夫去喝一杯喜酒了。”
“中书令大人若肯赏脸前来晚辈的婚宴,晚辈一定亲自登门送帖。”
傅归意颔首笑道。
待中书令走远后,傅客松像审视犯人一般仔细地审视着傅归意,眼中的探究都快要溢出来了。
“何时有了心悦之人,怎么也不和为父说说。”
傅归意料到傅客松会有所惊讶,但也没料到傅客松会这么惊讶。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一团团火光一般,似是已经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
只是傅归意不知道的是傅客松看错了他的想法。
“很早的时候就有了,只是我心中一直有些顾虑,这才未向父亲说明。”
傅归意笑笑。
听到顾虑二字,傅客松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把拉过傅归意到一旁无人之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开口道:
“归意啊,别怪为父没提醒你,你和西疆的那个女将军是不可能的,趁早断了这念头吧。”
傅归意闻言眉峰一皱,知道傅客松肯定是误会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父亲怎么把他和西疆的女将军联系起来的。
父亲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温和笑道:“父亲误会了,我心悦之人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
“陛下那个整日顽皮跋扈的小公主?”
傅客松有些怀疑。
他知道归意一直与这个小公主私交不错。
但他没想到归意对这个小公主是男女之情。
因着常年不在京城,他对这个小公主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
他记得这个小公主一天到晚到处调皮闯祸,今日摔了陛下喜爱的花瓶,明日就惹得其他小皇子哭着到陛下那里告状。
总之,陛下被这个小公主整的整日头痛。
“嗯。”
傅归意点头。
“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若三年后我能打得西疆、东夏对北临俯首称臣,让他们不敢再派兵进犯北临,北临边境安定,再无战乱之忧,我就前去向陛下赐婚,请求娶安阳公主为妻。”
傅归意抬眸看向青石板两旁开得茂盛的合欢花,笑了笑。
他不甘心放弃,却也不想耽误公主的一生。
三年,他最多只能给自己三年时间。
傅客松此时也知道了傅归意心中的顾虑是什么,叹了叹气,安抚他道:
“为父与你一起将西疆、东夏这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全都打趴下,凯旋后就回京帮你和小公主筹办婚事。”
他虽有点嫌弃这个到处惹祸的小公主,但只要归意喜欢,那他就不会阻拦。
归意这个孩子,这么多年来跟他吃了不少苦。
中书令刚刚说得那句话虽然是在夸赞归意,却也提醒了他,京城如归意这般大的年轻公子,有几个这些年整日在战场上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多谢父亲。”
*
几个时辰飞快过去,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宴席还未结束。
悬月高挂,夜如黑墨。
宴会上的热闹也并未消散一点。
众人皆沉醉于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中。
无人注意到,临台上的后山上一群黑影如厉风一样正向临秋台的方向奔涌而来。
沙沙——
风动。
压迫感逼近。
铮铮——
长剑刺破天际。
刀光现。
一大群黑衣人自屋顶、红墙一跃而下,快速提刀朝宴席上众人飞奔而来。
速度之快,宛若疾风骤雨。
众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汹涌骇人的血光剑影就已映入他们的眼帘,远处的身影一个又一个快速的倒了下去。
鲜血溅了一地。
随行的守卫军已经提着武器和黑衣人打斗在一起。
席上众人跑得跑,散的散,死的死。
众人的尖叫恐惧声与刺客的刀剑碰撞声混合在一起。
桌椅翻飞断裂,美酒佳肴倾洒一地。
场面一度混乱。
傅客松脸色急变,连忙提剑带人赶去护驾。
傅归意将安阳公主紧紧护在身后,手中持剑与黑衣人对抗。
谢华安到房阁后感到有些疲累就直接睡了一觉,没有再回到宴席上。
人在房阁。
外面的打斗声很是激烈响亮,她猛地一下从睡梦中惊醒迅速起身。
此刻,屋外正有几个黑衣人缓缓朝房阁内缓缓靠近。
谢华安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神色不安,拉着春桃的手,熄灭了房阁内的灯火,带着春桃迅速翻窗而出。
她虽然这些日子也跟着陆纤尘学习了一些剑法刀术,但和这些黑衣人缠斗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死得只会是她。
还是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
谢华安摸紧了袖中的刀刃。
自从上次给陆云铭送出那封信后,她就猜想陆云铭肯定会派人来杀她,因此每次出门身上都会带着一把刀刃,危及时刻用来自保总是好的。
她拉着春桃加速飞奔地跑,最终跑到了一个树丛中。
好在山上的树长得足够的高大,杂草也长得足够的旺盛,能够遮住谢华安和春桃二人的身影。
远处刀剑相撞的声音还在继续。
谢华安按着胸口小声喘着气。
她能肯定这些黑衣人不是陆云铭派来杀她的。
宴席上闯入了刺客?
莫非是来刺杀嘉明帝的?
谢华安心中思忖着。
“噔噔——”
有脚步声逼近。
从东边方向来了几个黑衣人正向这边逼近。
春桃身体抖的很厉害,脸上还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刚刚被尖锐的树枝刮的。
“姑娘,我出去引开他们,姑娘趁机快跑。”
春桃不敢出声,向谢华安做了个口型。
谢华安也猜出了她的意思,猛地拉住了她的手,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人一定还在这附近,快点找,别让她跑了。”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擦了擦手中的剑光。
谢华安和春桃蜷缩在树丛里,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
黑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唰唰——
剑光乍现。
一抹血迹溅到了谢华安面前的草地上。
一个黑衣人睁着眼在她面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