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痴傻的笑声和含混不清的呓语,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飘荡。
瘸腿李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江河把昏迷的顾四爷更紧的护在身后,手中的短刀横在胸前,全身肌肉紧绷。
陈舟的手臂收的更紧,几乎要将怀中瘦削的庄若薇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庄若薇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这股寒意,源于血脉深处的本能战栗。
八面佛是唯一没有反应的人。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没有丝毫改变,门后那个疯子的呓语,对他来说似乎毫无影响。
他转过头,看着众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慢条斯理的开口。
“你看,我没骗你们吧。”
“这道锁,是活的。而且,经过了三十年的时间,它快要被磨断了。”
陈舟没有理会他,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庄若薇冰冷的额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还好吗?”
庄若薇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微的摇了摇头。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在看什么?”庄若薇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
这个问题让八面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庄小姐果然是庄小姐,问的问题总在点子上。”
他抬起手,用那只昏黄的手电,再次照向那个黑洞洞的小窗口。
“他看的,是他自己脑子里的东西。”
八面佛的解释,让气氛更加诡异。
江河忍不住低吼:“你他妈的能不能把话说清楚!我师父快不行了!”
他背后的顾四爷,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却开始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陷入一场可怕的噩梦。
“别急,江河先生。”八面佛安抚道,“顾先生的反应,恰好证明了我们来对了地方。子母连心咒,母体不宁,子体自然会受到影响。”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陈舟怀里的庄若薇身上。
“庄小姐,你不好奇吗?三十年前,你爷爷为了布下这道双重保险,究竟强行让韩仲景,拓印了一件怎样与黄河水眼完全相悖的东西?”
庄若薇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确实好奇。
金工司顾家的拓印之术,讲究的是心神合一,将事物的信息与自身的精神频率同步,从而在脑中形成一幅永不磨灭的舆图。
强行拓印两件互相冲突的东西,唯一的下场就是精神崩溃。
什么样的东西,能与一座巨大的、活着的、位于黄河水眼之下的古墓,产生如此剧烈的排斥反应?
“是什么?”庄若薇用尽力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八面佛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收敛了起来,表情变得近乎于虔诚。
“是一段记忆。”
“一段关于井的记忆。”
“不是京城地下的那三口井,是最初的那口井,是如何被建造出来的记忆。”
此话一出,不只是庄若薇,连陈舟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井的建造之秘!
这是金工司传承中,最顶端、最核心的秘密,甚至比活器谱本身还要重要!
庄怀山,竟然将这段记忆,强行拓印进了一个韩家人的脑子里?
“疯了,你爷爷他真是个疯子”瘸腿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喃喃自语。
“他是要用金工司的根,去锁住韩家的怨!”庄若薇虚弱的反驳,她的呼吸因为激动而有些急促。
“黄河水眼下的那座墓,必然与韩家有关,而且充满了他们叛出金工司后的邪术和怨念。而井的建造,代表着金工司最正统、最本源的开物法则。这是从根源上的对立!”
庄若薇的分析让八面佛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完全正确。两种截然相反的规矩,在韩仲景的脑子里斗了三十年。这三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天人交战的撕裂中。而这股撕裂的力量,就成了看守顾延年脑中那幅舆图的,一个忠诚又疯狂的狱卒。”
“嗬嗬”
就在这时,江河背后的顾四爷,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嗬嗬声,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
“四爷!”江河大惊失色,连忙将顾四爷平放在地上,想要掐他的人中。
“没用的。”八面佛摇了摇头,“韩仲景的状况越差,顾延年的痛苦就越深。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分钟,就算顾延年不死,也会变成和韩仲景一样的疯子。”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舟看着怀中脸色愈发苍白的庄若薇,又看了看地上痛苦抽搐的顾四爷,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八面佛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
“这就是你的计划?”陈舟的声音里带着怒火,“把她推进这间囚室,去面对一个疯了三十年的疯子?她的身体状况,你比我清楚!”
“这是唯一的办法。”八面佛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除非,陈队长有更好的办法,能让庄小姐隔着一扇铁门,去调律一个神智错乱的人脑子里,两段互相攻击的核心记忆?”
陈舟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不是金工司的人,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门道。但他是个军人,他只懂得最基本的风险评估。
眼前的局面,让庄若薇进入那间囚室,风险非常高。
“不能再等了。”庄若薇忽然开口。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推开了陈舟的手臂,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
陈舟立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但没有再强行将她揽回怀里。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体虽然虚弱,但意志却极为坚韧。
“开门。”
庄若薇看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重复了一遍。
“楼主!”江河急了,“里面那家伙是个疯子!你……”
“不行!”陈舟斩钉截铁的拒绝。
他挡在庄若薇身前,隔开了她与那扇通往未知的门。
“我不同意。”
庄若薇抬起头,看着陈舟坚毅的侧脸。她没有争辩,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
“陈舟,你信我吗?”
陈舟的身体僵住了。
走廊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八面佛很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许久,陈舟缓缓的侧过身,让开了道路。
“我信你。”他一字一句的说,“但如果你有任何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冲进去,不管用什么方法,带你出来。哪怕,毁了这里所有的一切。”
庄若薇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点了点头。
“好。”
然后,她转向八面佛。
“开门吧。”
八面佛笑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走向那扇厚重的铁门。
“吱嘎”